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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姝(80)

林惊枝想了想,拿了书案上宣笔,写了一张单子递给孔妈妈。

“既是娘家添丁,妈妈就拿了这单子去库房拿了东西,给家中送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孔妈妈看着手中单子,先是一愣,然后连连摆手:“少夫人的心意老奴知晓。”

“但这单子上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收的,老奴能留在少夫人身旁伺候,已是极大的恩情。”

林惊枝见孔妈妈不收,她也没强求:“我平时在家中,寻常也无事。”

“那就妈妈寻一日天气好的时候,告假一两日回家中看一看新出生的孩子。”

人年纪一大,就难免惦记下边孙辈。

孔妈妈已多年未归家,听林惊枝开口提出这事,她当即感动湿了眼眶。

“老奴谢过少夫人。”

林惊枝点了点头,视线慢慢落在窗外紫如云絮的紫藤花树上。

初来汴京时,她并不觉得院子里的紫藤花树有多出彩。

那时候天气冷,乌压压的一片长藤,无叶又不生花,打一眼瞧去怪是丑陋。

没想到,等初夏时节百花开尽,紫藤倒是显出了它别具一格的妩媚多姿来,灿烂不止,整个惊仙苑都笼这片淡紫色海花中。

孔妈妈见林惊枝看着紫藤花树,有些出神的模。

她当即笑着解释:“少夫人恐怕不知。”

“惊仙苑中这颗紫藤,已活了百余年了。”

“当初李家在汴京落根时,太祖爷选址,就因其夫人喜爱紫藤,费尽人力物力建了这处宅院。”

“李家?”林惊枝一愣,微微眯了眼睛。

“妈妈口中的李家,可是五姓之一的李氏?”

孔妈妈话才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有些踌躇看着林惊枝,面庞发僵微微点了下头:“是。”

林惊枝唇角微翘,像是没有注意到孔妈妈的失态般,语调缓缓道。

“李家也是五姓之一,虽这些年在燕北沦为五姓之末,但也不至于会把这处宅子卖出吧?”

“依着妈妈话中的意思,这处宅院,也算得上是李家当年的祖宅。”

“那我夫君和李家,是什么关系?”

偌大书房里,空气仿若凝滞,静得落针可闻。

孔妈妈站在书房门前,膝下一软跪了下去。

林惊枝眸色微凝,玉白指尖撑在书案桌面上微微泛白,乌眸透着冷色一瞬不瞬落在孔妈妈身上。

“说。”

孔妈妈后背被冷汗打湿,面庞刷的一下血色全无。

她看着林惊枝小心翼翼开口:“郎君的生母,是……是李氏的姑娘。”

林惊枝端坐在书案后方的黄花梨木交椅上,眸底掠过几缕难以捉摸的情绪。

她并没有再开口问什么,去为难孔妈妈,指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道。

“我知晓妈妈来伺候我前,定是伺候于汴京贵人身前的得力婆子,我虽不知妈妈犯了何错,被撵出汴京,最后由裴砚安排,留在我身旁伺候。”

“但我也希望妈妈知晓,那日我既接了你的身契,便是信任于你。”

“郎君的身份我可以不再过问,我也不追究妈妈之前是在何人身旁伺候的。”

“但我希望妈妈,莫要辜负我的信任。”

林惊枝不欲多说,有些疲惫朝孔妈妈摆了摆手:“下去吧,我需要静静。”

“是。”

直到晌午,林惊枝午膳都没吃几口。

她一觉醒来,时辰已到未时。

日头偏西,凉风习习。

晴山见林惊枝醒来,赶忙上前端了温热蜜水喂她喝下,又拧了软帕给她净面。

“少夫人可还记得,前些日在街市从牙婆手上救下的小丫鬟?”晴山有些犹豫问道。

“嗯。”林惊枝微微点了一下头。

晴山继续道:“方才少夫人午睡时,小丫鬟寻了绿云想给少夫人请安。”

“被绿云拦在外边。”

“这会子,她就在屋外的廊庑前跪着,说是一定要见少夫人一面。”

林惊枝眸色淡淡,朝晴山道:“那就把人带进来,我见一见。”

“是。”

不一会儿功夫,晴山带人进来。

小丫鬟穿的应该是惊仙宅中扫洒丫鬟的衣裳,她身量小又瘦,瞧着有些宽大,就显得更为单薄瘦弱。

“少夫人。”小丫鬟恭敬跪在地上,朝林惊枝磕了三个响头。

“你叫什么?”林惊枝问。

“回少夫人,奴婢叫青梅。”

“青梅么?这个名字倒是好记。”林惊枝笑了笑,“你是想留在庄子上谋个差事,还是拿了银钱和身契自行离去。”

青梅小心抬眸看了林惊枝一眼,又极快低下头去:“少夫人,奴婢斗胆。”

“奴婢想留在少夫人身旁伺候,哪怕是做个扫洒的粗使丫鬟也行。”

林惊枝闻言皱了皱眉头:“我当初救你,不过是于心不忍见你被牙婆打死。”

“你我间只算一场善缘,我留你作何?”

“再说我身旁也不缺伺候的丫鬟婆子。”

青梅摇了摇头,跪在地上颤颤发抖:“少夫人救奴婢一命,奴婢这条命日后就是少夫人的。”

“奴婢只求少夫人收留,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行。”

晴山一旁听得撇了撇嘴,只觉得这青梅心大,当初自家主子也许不该救她。

“不必了。”林惊枝理了理衣袖,慢悠悠起身,她不再看地上跪着的青梅一眼。

转眼天色渐暗,晴山轻手轻脚进屋中掌灯。

见林惊枝靠着暖阁的美人榻上闭眼睡着,她拿了羊绒薄毯小心走上前,正要给林惊枝盖上。

不想瞬间,林惊枝猛然睁眼,眼中含着来不及压下的冷漠。

“少夫人。”晴山吓得一抖,手中羊绒薄毯掉在地上。

“什么时辰了?”林惊枝抿了抿唇问。

晴山答道:“已经戌时,夫人可要用膳。”

林惊枝手撑着身后的大迎枕子坐起身:“让小厨房炖一碗牛乳羹送过来即可。”

“那小丫鬟青梅可曾离去?”

说到青梅,晴山眼里透出恼意,她有些愤愤道:“少夫人不知,她依旧在外边跪着。”

林惊枝神色不免冷了几分,她慢悠悠起身推开槛窗,一眼就看到跪在地上的青梅。

夜里风有些大,应该是会下雨的。

雨一下,就是透骨的凉意。

林惊枝收回视线,不急不缓朝晴山吩咐:“她要跪着,那就让她跪着吧。”

“时间久了,也就知难而退了。”

槛窗半推,屋内琉璃屏画宫灯有几缕光晕,透过菱花窗格落在屋外。

灯影昏昏如纱似雾,显得有些清冷。

林惊枝站在窗前,她视线忽然微闪,落在一道从极远处走来的清隽身影上。

月色冷白,空气里盛了凉凉晚风和淡淡的紫藤花香,斑驳树影落在裴砚发间,他步伐一顿,极快抬头,精准往林惊枝站着的窗前扫了一眼。

这瞬间,林惊枝只觉身上一重。

裴砚视线像是有温度般,正慢慢从她身上滑过,那种令她指尖发麻,背脊像是被他指尖抚过的错觉,令她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