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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眼(64)

作者: 漠兮 阅读记录

那天秋天,听同伴讲,有一路酒泉的引子,在嘉yu关附近拐了五个女娃,其中一个跳了火车,剩下的四个他们担心出事,就近拖去武威卖了。

“那五个莎莎全是黄货,还有三个二转子!”

在甘肃方言里,「莎莎」是美女的意思。

窦万章算得出来,五个莎莎跑了一个,四个随便出手,的确是一笔大损失。

同伴又道,南边的老大因为这事气得格登登的,要亲自来一趟立规矩。

于是乎,拔香头子的话被窦万章暂时咽了回去。

他想在离开前见见那位扛把子,听听南边有钱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家里的炕有多大,地里有几头牛。

婆姨会不会煮羊筏子,搓鱼面?

第45章 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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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旬,张掖落了那年的头一场雪。

南边的老大来了。

听说他是先到张掖,回头再去酒泉问情况。其实他手下的引子有七八路,每年运去南边的女娃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几千公里的路程或多或少会有意外,人跑了再拐便是,大可不必因为这点事特意来一趟。

一个叫满仓的引子猜测,可能那五个莎莎是某位大老板提前定好的货。

交不出货,老大肯定赔钱了。

在窦万章的想象中,所谓「扛把子」必定是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形象,岂料这位老大却生得干散,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居然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统管近百号引子。

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鼻梁又挺又窄,像个二转子。

到底是南边时髦,他穿着一件棕色皮夹克,翻着两个小毛领,进了屋子,外套一脱,露出里面浅驼色的羊毛衫。

手里的黑皮包油光锃亮,掏出的大哥大竟是彩色的屏幕!

不过这些都是窦万章在厨房偷看到的。

给老大的接风酒办在满仓家,满仓与窦万章沾亲带故,论辈分要叫他一声「窦叔」。

但各行各业皆是三六九等,窦万章日常不做引子,地位与他当年在千佛洞一样。

所以他不好意思上桌同吃同喝,而是在厨房帮忙生火。

故事讲到这里,萧侃留意到一个关键。

“窦叔的眼睛那时候还在?”

“对。”

起初林寻白和萧侃一样,也以为窦万章的双眼是在沙卫成为盲尸后,他受到诅咒的牵连才瞎的,没想到居然隔了那么久。

病房的门突然咚咚响起。

萧侃噤声不语。

林寻白上前开门,门外站着燕山月。

从楼兰一路开到哈密,的确需要这么长时间。早在手术完成后,他就打过电话报平安,让他们到了哈密先休息,明早再来医院。

“燕老板,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胡导呢?”

燕山月蹒跚地走进来,“我们先去公安局送李梅,然后把陈海送去酒店,胡导开了一天的车,我就自己打车过来了。”

说到底,她还是不放心萧侃。

挨子弹这种事,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经历一次。

她担忧地看向那条悬空的左腿,“这腿……真的没事吗?”

萧侃仗着有止痛泵,分外自信地说:“好得不得了。”

燕山月歪头想了想。

“那你走两步给我看看。”

“……”很好。

虽然受过的惊吓接二连三,但燕山月已然是彻底恢复了。

“对了,陈恪让我把这个给你。”她从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信封。

萧侃不用接也知道里面是什么,“是那张收条,他答应暂时借给我,让我们先去找春生,等我出院后……”

汇集了多方线索,她觉得在若羌找到春生的把握更大了。

然而林寻白轻咳一声,泼了半盆凉水。

“萧老板,你要不要先听完窦叔的事再做决定?”

萧侃挑了下眉头。

窦万章的事与他们找春生有什么冲突?

不过,她还是提出了之前被打断的疑惑,“既然都过去十年了,窦叔的眼睛是怎么没的?”

林寻白关上病房的门,郑重其事地回答她。

“因为他去找壁画了。”

故事继续。

接风酒喝到八分醉,该上主食了,满仓的婆姨在厨房煮面,西北人吃面用盆装,她自己端臊子,让窦万章端面。

走到厅堂,窦万章正式与那位老大打了照面。

那人盯着他多瞧了几眼,满仓介绍道:“生哥,这是我叔,年纪大了,所以留他在村里负责看人。”

这位叫生哥的老大笑了笑,没有起身,对着窦万章举起面前的酒杯。

窦万章赶忙放下一大盆面,两手在衣服下摆上使劲擦了擦,接过满仓递来的杯子,与他碰了一下。

“你叔看着像个读书人。”他说。

话音刚落,满桌哄笑起来。

“嚯,生哥你真会花搅,咱们村从来就没有读书人。”论年纪,满仓比他大,却一口一个生哥。

窦万章心中压抑已久的骄傲与自尊瞬间涌了出来。

“我在千佛洞待过。”

他特意这么说,是为了显示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毕竟,在千佛洞工作的大部分都是知识分子。

“哦?”生哥果然对他刮目相看了。

“那倒是。”满仓点点头,“我叔在千佛洞干了好些年呢,可惜了。”

“可惜什么?”生哥问。

“可惜运气不好,有个贼去洞窟偷壁画,把我叔也牵扯了。”

这件事在窦万章心中始终是个疙瘩,他一口气把酒全干了,丢下空杯子就走,生哥却叫住他。

“这事怪有趣的,给我说说呗。”

窦万章纳闷地扭头,这个生哥在南边卖皮子,怎么会对这事感兴趣?

生哥站起来,亲自替他把酒满上,桌上的人有眼力见,忙不迭地挪凳子,专门给他腾出一个位置。

窦万章想了想,坐了下去。

有些话在他心里憋了十年,吃的苦、受的气,也憋了十年。如今他年过半百,都是要抱孙子的人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又干下一杯酒,把当年沙卫盗壁画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满仓也是头一回听他说得如此详尽。

“那个叫沙卫的人,是一个人偷壁画的吗?”生哥把桌上的拌牛肉朝前推了推。

窦万章一口牛肉一口酒,“是一个人偷的,但我总觉得怪得很。”

“哪里怪了?”

“你说他一个种树的,偷壁画能卖给谁,就和咱们卖皮子一样,有人拐,也得有人卖才行,而且……”西北的酒烈,他喝得满脸通红,“我还知道一件事。”

大伙全把脑袋凑了过去。

“出事前不久,有天晚上,我去找沙卫喝酒,他屋里分明亮着灯,窗户上映着两个人影,我敲门叫他,他忽地把灯灭了,披着个衣服出来,说他睡下了。”

“你不是说他婆姨在老家吗?”满仓说。

“是啊,所以等他回屋后,我就蹲到窗边往里看……”

“你看到什么了?”

生哥的双眼黑黑亮亮的,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从里面伸出来,急切地摇晃窦万章,催他快点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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