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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眼(96)

作者: 漠兮 阅读记录

路边一株高瘦的旱柳下,半倚着一个女人,嘴里含着一片扁扁的柳叶,哨声就是她吹出来的。

是萧侃。

“你、你……”陈海一见到她,当即气血上涌,“你还我儿子命来!”

不顾秘书与律师的阻拦,他踉跄着朝她扑去,看得出来,他恨不能亲手杀死萧侃。

萧侃倒是一动不动,任由他冲到自己跟前,等人近了,她才不急不慢地抬起右脚,把他隔在一米之外。

“陈总,你是认定了我是凶手吗?”

“你们吵过架!现场还有你的菩提子!还有、还有监控!”

他到底是精神不济的缘故,整个人迟缓而笨拙,被她这么抵着,竟也不知道避让。

萧侃不爽地叹了口气。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笨?杀个人留这么多破绽?”

说她狠辣、说她凶残,她都可以接受。

唯独愚蠢不行。

律师上前想把陈海拉回来,陈海两臂一甩,再次扑过去,终于掐住她的脖子。

他是铆足了劲下手,掐得青筋暴起,掐得面目狰狞,女秘书惊叫连连,萧侃却没什么反应,以他的身体状况,掐人和挠痒差不多。

等他掐累了,力道松了,她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你想不想我带你去见陈恪?”

陈海手一抖,晦暗的双眼像熄灭的炭火被拨出一团微弱的光。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你不要胡说八道!”女秘书怒视萧侃,伸出两手去推她。然而力气小得可怜,萧侃连步子都没挪半下。

律师也上前提醒她:“萧女士,你是有不在场证明。但案子一天没破,你就始终有嫌疑,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方起诉你的证据!

萧侃坦荡荡地摊手,“是你们老板非说我是凶手。既然这样,那我肯定知道陈恪的下落啊。”

“尸体在殡仪馆,你开什么玩笑!”律师厉声道。

萧侃努努嘴,“你不信,他信。”

律师一怔。

正如她所言,自从听到她说的那句话,陈海就完全变了一个人,没有了冲动的愤恨,只有无助到绝望的哀求,“我儿子在哪?他没有死对不对?你真的可以带我去见他?”

萧侃认真地问:“那你跟不跟我走?”

陈海哪敢犹豫。

“我跟!我跟!”

女秘书急了,忙不迭地劝阻。

“陈总,您清醒一点……”

“你们都给我闭嘴!”陈海大吼,将身旁的人尽数推开,“只要我儿子能回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给你好多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萧侃摇头拒绝,“我不要钱,而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是不是他在那里等我?”

陈海死死攥住她的手腕,仿佛攥着一缕缥缈的游丝,手一松,便会消失不见。

萧侃对上他浑浊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

“去千佛洞。”

第66章 复生

part66

旺季的莫高窟人满为患,在没有提前预约的情况下,只能买应急票,看四个洞窟。

即便如此,游客的数量也没能得到控制,密密麻麻的人流将入口堵得水泄不通。直到景区关闭,游客才一车接一车地离去。

将宁静归还石窟,将空寂归还荒野。

萧侃带陈海去的地方,其实不算景区。而是与千佛洞隔河相望的空旷戈壁,那里散落着存放僧人舍利的佛塔。

佛塔,又名浮屠,是源自印度,用于供奉舍利、经卷和法物的建筑。

可大漠之中,佛塔只是孤坟罢了。

陈海寸步不离,一刻不停地追问她:“陈恪在哪?到了吗?”

萧侃停下脚步,“到了。”

陈海茫然地四下张望,大部分佛塔年代久远,坍塌大半,露出塔心的木桩与砌塔用的砖石。

哪里有陈恪的影子?

萧侃向前一指。

是几座残破佛塔里保存最完好的一座。

陈海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女秘书紧跟其后,方才看清塔前刻着碑文,这是诸多佛塔中唯一一座存放道士骨灰的。

是王圆箓的道士塔!

“我儿子呢?他在里面吗?”

陈海绕着圆形的覆钵式塔身转圈,不愿意接受自己被骗的事实。

“陈总,陈总,她这是在耍您!”女秘书焦急地拉住他,同时怒斥萧侃,“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海也渐渐回过神来,“对,对,这是道士塔……这和我儿子有什么关系?”

萧侃回答他:“陈恪死了,他不可能复活。”

“你在骗我?”

陈海一把钳住她的肩膀,愤怒又不敢全然愤怒。

因为仍存有一丝可悲的幻想。

万一呢?

萧侃捏碎了这个万一。

“我带你来见的,是陈恪的遗愿。”

她的双眼深邃又渺远,像极了罗布泊与世隔绝的深夜。

在那个星月当空,篝火明烈的夜晚,陈恪向他们娓娓道来,讲述一百多年前的无奈往事,讲王圆箓如何发现的藏经洞,讲他一次次艰难地上报朝廷,却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最终沦为千古罪人。

斯坦因、伯希和、华尔纳……

这些文物大盗的名字从陈恪口中一一说出,他们只当是在听故事。

如今幡然醒悟,原来他说的是故事,但他自己也是故事里的人。

往来的游客总是匆匆,莫高窟仅仅是他们旅途中的一个定位、一张照片、一段精心雕琢的文字……

他们不会了解王圆箓曾经的坚持与不易,只会记得有那么一个变卖文物的「王道士」。

就像他们得知陈恪属于华尔纳家族的成员一样。

没人在乎他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把「合法继承」的绢画与手抄经带回国,也没人相信他阻止《得眼林》参加巡展的动机会是保护壁画。

所有人都牢牢不忘那三个字——华尔纳。

直至他死去,他们才终于明白,他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

“你少在这里唬人!”女秘书显然不愿老板被人耍得团团转,“陈总是他父亲,有什么遗愿用得着你来说?”

萧侃并不反驳她,而是直接问陈海:“你真的知道吗?”

陈海恍恍惚惚地松开双手。

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萧侃反手抓住他的两臂,不给他回避的机会。

“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陈恪,要替他报仇。可你连他是为了什么而死都不知道,你谈什么报仇?”

她指着高耸的道士塔,冷声质问他,“王圆箓死了,但他还在一代一代人的口诛 笔伐中存在,现在陈恪死了,难道你希望他也是这样的存在吗?”

陈海两腿一软,栽倒在地。

“不、不……”

晚霞烧红整片天空,三危山的道道沟壑宛如烈焰中的干柴,天地化炉,焚烧所有守护这片圣地的亡灵。

假如盲尸注定要在大漠徘徊,她相信,陈恪一定会选择留在这里。

因为他真正的心愿不是夺回壁画,不是阻止巡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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