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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镜与淡妆(104)

作者: 九月夏秋 阅读记录

果然人一旦精神垮了,就真的老了。

她依旧语气淡淡,随口问了句:“韩云菲呢?”

“这你可问着了,妹儿。”

说起韩云菲,钟家表哥乐了,一副大瓜在线的语气,神秘兮兮地给她讲:

“听说啊,那俩中国哥们找着我舅的时候,他一个人,没见着韩云菲,咱大姐夫就问我舅,说舅妈上哪去了,你猜我舅说啥?”

“说啥?”钟晓音也挺好奇的。

“说我舅妈自己上新西兰旅游去了,过几个月回来。”

“旅游去了?”钟晓音疑惑。

“铁定是跑了呗,我舅抹不开面子,咱还不知道他?”钟家表哥一语中的。

沉默了一会,钟晓音觉得,这还真是她家老爷子的性子,怕事,认怂,又爱面子。

当年跟韩云菲谈恋爱那时候,韩家父母兄弟见了她,都问她老爷子:

“这是你亲戚啊?”

她老爷子还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对,对。”

后来直到老爷子跟韩云菲领证结婚,韩家人才知道还有她这么大一闺女。

“我大姑她们呢,还在边境?”想到亲戚,她忽然在电话里问。

“可不呗……”说起她大姑,钟家表哥的声音里拖着长长的无奈:

“我刚才给我妈打电话了,说我舅跟咱大姐大姐夫一块,坐飞机回来,也不走边境啊,你们搁那傻等着干啥,让我硬给喊回来了……”

“不过啊,我查了航班,回咱这边的话,得从帝都转机,估计这一伙人,还得找你去。妹儿啊,你现在还在意大利吗?要不你先别回国了,外面躲一段时间再说。”

“没事儿,该回去总是要回去的。”钟晓音回答得从容极了。

钟家表哥想了想,提议:

“要不这样吧,我明天飞帝都去接我舅,他们应该是明天就能回来,我看能不能把我舅那伙人,给劝回老家来。”

“嗯……”钟晓音沉吟着,一时没能给出回答。

她表哥对她好,她从小就知道,小时候她父母忙事业做生意,要么就是把她扔姥姥、姥爷家,要么就扔大姑家,她十岁以前的生活,基本上都是半年姥姥家,半年大姑家过的。

尽管她姥姥、姥爷对她好,但她大姑从来不管她,在她大姑家的日子,基本算是她这位表哥把她带大的。

甚至她表哥还说过,将来如若她爸衣食没有着落了,回老家来,不用她操心,他给他舅养老。

都灵的海风,吹不到她家乡那片贫瘠的土壤。

看不到她在电话这一端的凝眉思索,钟家表哥依旧满心感慨:

“要我说,我舅干脆回老家呆着多好,再过几年就能领退休金了,我妈连养老的房子都给他准备好了。你说这跟着小媳妇在外面瞎转悠个啥?”

“我妈跟我二姨、三姨她们啊,可真是一辈子心血都花在我舅身上了,我跟大姐上大学她都没供,供我舅念到博士。这前几天去接我舅之前还说呢,等把我舅带回来,她们姐妹几个往一块搬搬,住得近点,将来好给我舅养老送终。”

钟晓音站在都灵长街的尽头,浅浅地笑着听她哥念叨。再往前就是海滨码头了,这里的长街月色格外静谧,像是纷扰之外的一方净土。

钟家表哥絮叨累了,忽然问:

“对了,妹儿,我听大姐说,她特意问了送我舅回来的那俩同胞,说是给小安总办事的,小安总是谁啊?是不是我妹夫?之前你跟我提的那个?”

“什么妹夫啊?!那是我甲方,是合伙人!”

钟晓音急了,她确实很多事情都会跟她哥分享,但是她哥这人吧,说话没边儿。

打完了电话,她没有直接回酒吧,而是站在这苍茫夜色下的长街尽头,双手插进风衣外套的口袋,独自发呆。

安誉终究还是帮她了,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她明明不在乎欠别人人情的,她是个生意人,做生意的哪有单打独斗、从来不欠人情的?她甚至还劝过程荃,那些送上门来的资源与贵人,原本就是命运里应得的部分,受之无愧。

可是如今换到她自己身上,却又做不到了。确切的说,是因为安誉,他不是别人。

从工作室订单,到对方出资合作,再到曾经让她为难的一切事物,他仿佛都能轻轻松松一句话解决,让她真正见识到了权势的力量。

因而她觉得,好像自己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她一向不惮于占人便宜,但是安誉不一样,她想跟安誉一直走下去的。

或许只因她终其一生努力的终点,都够不着他一出生就拥有的起点。因而她心里总是存了一道梗,每每接受他的什么好意,她总是觉着过意不去。

若是她只想着像从前那般,随便勾搭个公子哥儿,气气前男友也就罢了。可如今,她不得不承认,安誉和其他的公子哥儿不一样,她喜欢安誉。

她仍旧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没有往前。

海滨方向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头发花白的意大利老夫妇,她在这里可以看到他们相互依偎的背影,格外羡慕。

她也想如若七老八十了,身边还能够长相厮守的人要是安誉,那该多好。

几分钟后,安誉来找她了,昏沉而安静的夜色里,他向着海岸线的方向,最后来到了她站着发呆的十字街头。

“冷不冷?”裹紧了她身上的大衣,他问。

“你还是让人去找我爸了?”钟晓音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冷着脸问。

安誉站在这海天一色的夜空里,更显深邃的眸子暗了暗,顿了几秒,低声开口:

“没听你的话,对不起。”

“安誉,我不想欠你这个人情。”

她退开两步,冷静地盯着他,她对身边的人,从来都是社交悍匪般的混不吝态度,还从不曾这般严肃地跟他说过话。

他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像是试探着确认般,小声地一字字问:

“你跟我讲人情?”

他觉得这样的话从钟晓音口中说出,他受伤极了,他想跟她谈恋爱,而她却还在跟他讲人情!

“不然呢?”

钟晓音气场十足地反问,她没生气,她只是耐着性子,一条一条地跟他讲道理:

“我们之间,除了你给我订单,为我减免房租,跟我合伙做生意,帮我寻找家人,除了我单方面地接受你这些好意之外,还剩下别的什么吗?”

安誉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似是也在凝神思索。

“安誉,你可以觉得我矫情,也可以觉得我作,可我不希望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是这样,仿佛我是个吸血鬼,无限制地从你这里吸取物质、金钱和资源。”

钟晓音很少和人说这么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却又觉得有些懊悔,她觉得自己对安誉,是不是有些过于真情实感了?

安誉沉默了良久,忽然缓缓举起穿着墨蓝色长风衣的右手,一点一点掀开手腕的衣袖。露出修长而劲瘦的手腕间,那一道少年时留下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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