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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不语(83)

作者: 唔昭 阅读记录

高楼堆砌到一定程度终会坍塌, 众怒积攒到一定程度终会崩溃。

公子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是他顾不得了,亦或无暇去顾及。

他沉溺于扭曲的快乐, 将本该嫁给圣子的宁熙拥入怀中,将本该辅助圣子的神器收入囊中,将本该跪拜圣子的信众踏在脚下!

他深知自己不是圣子, 他也害怕被拆穿,因为被拆穿后下场注定凄惨。

可是,他又期待被拆穿——

他想知道高楼坍塌是何等悲壮?山洪爆发是何等惨烈?

太期待那个时刻所有人的神情了!太期待他们所有期望所有努力所有信仰落空时的神情了!

他想,那一刻,应当是他最快乐的时刻!

他一定会狠狠地嘲笑他们,嘲笑他们的愚蠢, 嘲笑他们的无知, 嘲笑他们的虔诚!

他的恣意骄纵是他们一手惯就,他的狠毒阴戾是他们溺爱导致。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是他们活该!这都是他们应得的!

公子知道这样的一日终会到来,只是他不清楚什么时候会来?

当它真正来临之时,他又莫名慌张, 像骤然被夺走玩具的幼童稚子,显出惹人怜爱的惘然。

明明他是始作俑者,却偏偏显出无辜模样。

然则, 民众群情激愤已达顶峰,再怎么无辜都不会放过他。

公子能安然接受他们的愤恨情绪,他觉得无所谓, 甚至洋洋得意, 乐在其中。

毕竟一切如他预期,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在无辜模样不能得以救赎时,他就撕破脸皮,将自己的恶毒赤/裸裸地暴露,他嘲笑他们,谩骂他们!给他们的激烈情绪更添一把火。

这种癫狂状态在看到执剑人时戛然而止。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位被早早灭国的越国公主啊,曾在筵席献舞以愉宾客,曾被收作禁脔供他玩乐

月亮被拉到泥沼中狠狠践踏后还能回到天上吗?

大抵……

是能吧。

月亮始终是月亮呀,不管在哪里都是月亮。

至坚至贵之物岂可与鄙陋卑贱之物相提并论?

他想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玩弄羞辱,熙熙攘攘闹剧过后,却发现自己才是跳梁小丑……

月亮呀月亮,总是那么清冷。

朗朗月光普照众生,其中有他,亦有旁人。

他与旁人,并无区别。

她说他容色姣好,不由心生欢喜,那份欢喜与见到有趣玩物时的喜欢无异。

她说他歹戾恶毒,不由心生厌恶,那份厌恶与听到难听乐曲时的厌恶无异。

心中总是激不起额外的涟漪,苍生泛泛,众生平等。

他有些不甘,亦有些懊恼。

却,皆是无用……

如今这般境地,只能瞧着她,一步步走来。

素白的手,执着雕花镂金的精巧小斧。腕间细镯叮当,一步一晃。

那把斧子,他认识。

四件神器之一的撼天镇地斧。

当初怀揣着拳拳恶意想将神器收伏,便故意用它杀尽忠良,使它饱浸鲜血。

然则,越到后面,这斧子越是怪异。

其他三件神器,已被温香软玉浸透皮肠,显出几分懈怠懒散。

偏它一身反骨,桀骜不驯,越是驯服,越是逆反。

到最后,他甚至碰它不得,稍一触及,便是灼肤之痛,似烈火烧炙,伤及筋骨。

而现在,它乖巧安静地待在她手中,作为砍下他头颅的利器待在她手中。

或许本该如此,或许应当如此……

第七十一章

宁熙见过那位年轻的天子。

玉楼之上, 遥遥望去,只觉旒冠巍巍,华服压身, 极是清贵庄重。

然则当时匆匆一瞥,未曾过多交涉。

后来正式面谈,是在宁熙的刻意安排下。

她问他:“陛下常听闻君权神授, 可否听闻神权君授?”

“你!”

方才还处之淡然的天子,猛然间像被毒针扎到般暴怒。

“你在胡说什么?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也敢妄言?!想是活够了!寡人现在就命人将你拉出去处死!”

“陛下不能处死妾身,您没有权力。”

她是圣子禁脔,是圣子的私有物,是神明的附庸。

天子就算贵为天子,也只是凡人。

人, 怎么能动神的物品呢?

天子原本铁青的神色更加阴郁, 阴郁之下又夹杂着被揭穿的羞恼。

清贵又庄重的天子啊,自出生那一刻起便被压在神权之下。

俗言道——天地君亲师。

先有天地后有君,任他怎番折腾, 都越不过天地神佛,亦越不过降世圣子。

所以当公输玉斩杀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的忠臣良将时,他不敢发一言, 不敢吭一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尸骨堆山,血流成河。

他没有办法救他们, 更不能对神明的决定有任何异议。只有忍耐,不停的忍耐……

然则此时此刻。

那位亡国公主对他说:神权君授。

看似轻飘飘的四个字,却狠狠嵌入他心底, 重若万钧。

神权…君授……?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乍然听到只觉得荒谬。然而细思过后, 不由沉吟……或许,或许……

“你怎么敢有这样的想法?简直荒谬,十分荒谬!”

“是吗?可是陛下您在动摇。”

“胡说!寡人怎会动摇?寡人是天子,是天之子,敬拜天地神佛最是虔诚,你休得污蔑!”

“若未曾动摇,您何故如此慌乱?又何故虚张声势?不应一笑置之,转身离去?何必固留此处,与妾身辩驳?”

“你…你……寡人只是好奇,你如何生出这般恐怖心思?竟敢对神明不敬?”

“妾身并非不敬神明,只是不敬公输玉。”

“为何?公输玉是圣子降世,是神明化身,虽未得金身,却是世间最接近神的存在。他谛听神的话语,颁布神的旨意,是连接世人与神明沟通的桥梁,我们理应敬重他。”

“是吗?陛下怎知他不是借神佛之名,凭一己私欲,行龌龊之事?”

“放肆!你如何敢质疑圣子?”

“陛下就这般确信他是圣子?一家之言,何人可证?”

“他降世时天生异象,皆是有目共睹。况且公输一族世代为巫,掌祭祀祷祝,从未出错。一家之言,可抵百家,何须旁人来证?寡人不信公输一族,难道信你?”

“妾身降世亦是天生异象,越国臣民皆认为妾身能带来无限福祉……可最终结果如何?

“妾身名义上的夫婿带来战争与杀戮,使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一切虽不是妾身亲手造就,却依旧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

“所以天生异象并非绝对代表幸事,还可能是灾祸的预示。”

“你……你胡说!这样的太平盛世,说什么灾祸?你想表达什么?你在指代什么?”

“太平盛世?”宁熙的长睫颤了颤。

“在他掌权之前,或许尚算太平,但远不是盛世。待他掌权之后,罔论盛世,便连太平也不得了。常年南征北伐,战火纷飞,天下万民皆受其累,陛下如何能空口说出‘太平盛世’四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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