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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我骗子(114)

作者: 白色的柴犬 阅读记录

这样的错别字,十几年过去了,居然还是会写错。

阮迎轻笑出声,“什么嘛......”

笑着笑着,渐渐窝下背,双手捂住了脸。脊背无声地颤抖着,泪水从指缝溢出,滴落在信上,模糊了那句“希望你能好好长大”。

上楼前,闻珏在书房告诉了他当年事情的原委。

十六岁的闻璟行,为了凑齐这笔救助款,卖掉了妈妈的遗物,被关禁闭在阁楼。

闻珏去给他送饭时,看着他趴在窗台上。拿着笔,写写停停。

他凑过去,闻璟行有些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支吾着说是给被救助人写的回信。

闻珏其实有一点惊讶,以为他会因为生气不再理会这件事。他问闻璟行,后不后悔。

如他所想,闻璟行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说后悔。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闻珏愣住了。因为他说,并不是后悔捐款这件事,而是后悔捐款的人是他,就像爷爷说的,像他这样伪装出来的善良,如果被救助的人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那时闻璟行被打得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缠着白色绷带的手按在纸上,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封回信,装进信封,双手递给闻珏,说:“这种事,应该是像大哥这样好的人去做。”

后来过了很久,直到福利院的电话打来,闻珏才知道闻璟行是用的他的名字捐的款。回访活动他又问过闻璟行,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而当时闻璟行被送去了封闭寄宿学校,在电话里面告诉他,他不去,还有他遇到了大哥说过的,在前面等着他的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姜随。

阮迎哭了很久,从无声地哭,到放声大哭。

他很久没这么哭过,就算在最难的日子里,也很少这么哭。

阮迎知道,这不是后悔的眼泪,也不是发现真相后释然的眼泪。

而是曾经很多次怀疑过自己,到此刻终于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痛苦眼泪。

其实他一早就明白,从克服进食障碍症,咽下的第一口粥起,他就一直在欺骗自己。

欺骗自己那些痛苦不算什么,闻先生的出现,足以抵消掉被侵犯时身体撕裂流血时的痛。

欺骗自己上帝是公平的,给了他不美好的童年,又弥补给他美好的闻先生。

欺骗自己经历的一切磨难,都是为了能遇到闻先生。

这些年,每当有人知道他的过往,都会非常痛心他的遭遇,表示爱莫能助。

事实上,他自己却毫无感觉,甚至那段记忆都变的模模糊糊,也忘了是怎样的疼痛。

因为很长的时间里,他反复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回忆痛苦,不要回头看,迎着那道光,在光照亮的路上,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但事实上,根本不存在这道光,也没有光下的那条路。

眼前的一切,是自己为了逃避痛苦,不敢面对现实,而造出的海市蜃楼。

他没有靠自己走出一条路,一直躲在虚假的救赎中。

大雾散尽,太阳升起之时,终将消散,什么都没有了。深爱着的闻先生,活下去的支撑,和那些所谓的坚强,也都一齐消失了,什么都没留下。

但他还是那个阮迎,生活在白夜里的阮迎,从未踏出阴影一步的阮迎。

还是那个没有梦想,没有追求,没有生活,没有感情,没有热爱的事业,什么都没有的阮迎。

他不爱这个世界,不爱任何人,一如既往地,也不爱自己。

失声痛哭间,他听到闻珏在楼下说:“下来吧,和我谈一谈。”

闻珏的声音依旧温柔,可阮迎在这一刻,却是最不想听见的。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闻珏。

他又听见闻珏说:“如果我还能站起来,一定会走到你身边安慰你。但很抱歉,我是个连一阶台阶都迈不出的残疾人,只能在台阶下听着你哭。”

听他这样说,阮迎哭得更厉害了,胸腔都在悲鸣。他扶着床边站起来,走到门外,低头便能看见闻珏。

可闻珏却没在轮椅上,而是坐在第一级台阶上,手还在扶着楼梯扶手。

阮迎第一次从那张永远温文尔雅,从容自若的脸上,看到了窘迫无奈的笑容。

眼前视线再次模糊,阮迎后退了一步,没有下楼。只是望着闻珏,不停地流着眼泪。

闻珏仰头看他,缓缓说:“阮迎,其实很早之前,我就认出你是那个在主席台上给我献花的小朋友了。我也纠结过,要不要告诉你真相,或者停下原本的计划......我还是没有,我希望你能自己认清。”

“你说你是真的喜欢我,不是憧憬,不是仰慕。所以这段不短的时间里,我把你留在身边,除了不能真正的回应你的感情外,我给了你恋人同等的相待,尽可能地变成你理想中的那个我,但是阮迎——”

闻珏声音轻了些,“当我不再是你心里的那个支撑时,你现在再好好看看我,仔细看一看我的脸,你真的还喜欢我吗?”

“又或者说,当你知道那个人其实是小璟时,你会把这份感情转移到他身上吗?”

阮迎抬起胳膊抹去泪水,他看向闻珏。视线清晰到再次模糊,他张了张唇,什么都说不出。

“阮迎。”闻珏又叫了声他的名字,他声音少了些温柔,多了几分理性的严肃,“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的,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永远不要把憧憬中的人当做信仰,永远永远不要抬头仰视。人生来就是要经历苦难的,从一个苦难里,迈向下一个苦难。仰视别人,等同于认同苦难,歌颂苦难,最终习惯于苦难,而真正能把自己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的......”

“唯有自救。”

阮迎的哽咽声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闻珏。

“人只有学会自己救自己,才能在一片荆棘中开出路,看到真正的光明,找到回家的路。”他微笑着,眼尾浮现细纹,“而这条路的名字,叫做人生。”

空气好似静止,时光不再流动。

在下一个时间齿轮转动时,阮迎终于迈出步下了楼,最后一步跌坐在地上,张着嘴悲恸地嚎啕痛哭。

在哭声间,破碎地挤出些话:“真的好疼,一直都很疼,我其实一直都很疼......”

是的,他很疼。

第一次被侵犯,他抱着被血弄脏的衣服和床单,一个人来到河边,忍着撕裂的疼痛边哭边洗,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他觉得那水是自己。

第一次接受灼烧治疗,他疼得几乎咬碎了牙,手指用力地抠着座椅垫。一年过去,垫子上抠出两个破掉的洞。

第一次去监狱看望张书秀,他心很疼,出来后疼得晕了过去,所以他一年只去见她一次。

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很多个第一次,他都很疼,痛入骨髓的疼。

他一直都很疼,却告诉自己不疼。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忘了,疼痛是什么感觉,以为自己真的不疼,也不会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