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吻我骗子(44)

作者: 白色的柴犬 阅读记录

张书秀嘴唇咬得发白,攥紧了生着疮的手。

女教师走后,张书秀从羊圈石头缝里,翻出藏了几年的八百块钱,又东凑西凑了二百块钱。包好一千块钱,缝在衣服里,领着十一岁的男孩,去了县城的医院。

县城的皮肤科医生能力有限,建议让他去市区的医院。

市医院的医生告诉张书秀,这种程度的伤害,至少已经持续三年。

张书秀哭了,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引得周围人频频注目。

男孩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小声说:“大娘,别哭,我不疼的。”

医生见她经济条件有限,向医院争取了最大的优惠,做了激光烧灼。又给配了药方,让她照着单子去卫生院拿药输液。

治疗持续了一年的时间。

男孩不曾哭一声。

张书秀说,杀他没有做任何准备,拿起菜刀挥向他的上一秒,她还在给刚生产完的母羊熬南瓜粥。

我问她,是什么决定要杀了他的。

张书秀又不说话了。

我以为采访告一段落的时候,她“哇”的一声捂着眼哭了,泪水溢出粗糙的手的指缝。

她说她半夜喂完羊回来,看见男人颤着满身肥肉,进了男孩的屋子。

从监狱出来,我们又去了张书秀的家。

想见一见孩子。

张书秀入狱后,男孩送往当地的福利院,由原来那位女教师照顾。

女教师摇摇头,说他不会接受采访,还是请回吧。

我点点头,但没有急着走,有件张书秀拜托我们的事还没去做。

我和摄影老师去了村口的小卖铺,花了一块五买了瓶奶。本来想多买些,可老板娘说只剩下这一瓶。

我把它交给女教师,说这是张书秀托我们买给他的。

采访结束,我对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忽地嗅见一股清香,甚是好闻。

摄影老师将镜头对准村口旁那棵高大的树。

风吹过,白花像铃铛似的坠着,花瓣却不掉一片。

我问这是什么花。

他说是玉兰花。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瘦弱白净的男孩跌跌撞撞跑过来,手里攥着那瓶奶。

白色的短袖随风裹在身上,勾勒出根根肋骨。

他哭着喊:“我想我妈,我想她,你们能让我妈回来吗......”

第33章 飞雪迎春到

文章最后,附着两张黑白照片。

一张是枝繁叶茂的白玉兰树。

一张是张书秀对着镜头微笑。

经她同意,照片并没有做遮挡处理。

闻璟行几乎是抖着手,点开手机相册,找到那张曾拍下的阮迎小时候的照片。

抱着她的女人有半张脸入镜,虽年龄有差别,明显是一个人。

楚江找到闻璟行时,他正站在会所的玻璃门柱子旁,身下的影子拉出好长一截。

大概是头顶上旋转灯的缘故,地上的影子随着灯移动的幅度颤着。

“你在这儿干什么呢?”楚江踩下台阶,绕到他面前仰头看他,“璟哥,你怎么......”

话堵在嗓子眼,楚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哭了?”

闻璟行垂着眼睑,眼泪从睫毛尖儿上滚落。

他抬起手,用鱼际挡在眼睛前,低哑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就没好好问过他呢?”

那时他亲手把羊脂玉戴在阮迎颈间,阮迎低着头说“我不干净”。他就应该注意到阮迎的不对劲,哪怕他多问一句,多问一句。

甚至刚刚在包厢面对任姣的咄咄逼人,阮迎难堪无措地望向自己时,他非但没有出来护着他,反而那一瞬间,他卑鄙地想听到阮迎的答案。

想听阮迎亲口说,只有自己拥有过他。

楚江错愕地看着他,心里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没见过这样的闻璟行,他没在闻璟行脸上看到过后悔。

他想,闻璟行可能是真的爱上阮迎了,爱上了这个替身。

如果阮迎知道,他应该也会高兴的吧。总归也算是两情相悦,情况还不算糟糕。

“阮迎。”

李谨一手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看着侧头靠在椅背上的阮迎,出声:“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阮迎转过头,目光很平静,轻轻“嗯”了一声。

“当初为什么会去学美术?”

这个问题,阮迎有些意外。

他轻歪头,“我以为你会问些别的,比如我以前遭遇了什么事之类的。”

李谨抿着唇无奈地笑了下,“比起那些过往,其实更想知道你是怎么选择未来的。”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阮迎轻声说。

他看着车窗外,回忆如同夜景在眼前一一映过。

片刻,他说:“《素食者》这本书,有些人觉得描写太过夸张怪诞,可我不这样认为。那时候我有很严重的进食障碍症,大概精神也有些问题。觉得自己像一棵树,只需要阳光就能生长开花......我已经不吃任何东西了,两个月只靠着葡萄糖点滴。”

阮迎抬起手,指了指腕处青色的血管,微笑着说:“这里都是鼓出来的,有时甚至觉得自己能看到里面的血在流。”

李谨微微张着唇,什么都说不出。

车驶进冗长的隧道,黑暗追上光。

阮迎的声音像被轻轻拨动的弦,音虽小,余颤却带着力量。

“福利院的床位有限,多少孩子排着队等着,院长提议把我送去精神病院治疗。我躺在床上,侧头看着窗外,等着那的人来接。”

“后来转院了吗?”

“没有。”阮迎顿了顿,声音似乎轻快了些,“窗外种着一棵高大的雪松,叶子一层一层长上来,随风敲着窗户玻璃。虽然是冬天,却开满黄色小球形状的花。有只小麻雀垂着头挂在上面,翅膀伸不开。我盯着它,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一棵树了,它会死在我的身上。”

“耳边突然很吵,我的老师跑了过来,拦着他们不让把我接走。她跪在床边,攥着我的手哭。说有个好心人资助了我,整整五十万,足够让我读完大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让我一定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感谢他,也要活下去。”

“我不懂,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帮助我......等我再去看那只鸟,它没死,也没掉下去,而是嘴里衔着一缕雪松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飞高飞远,消失在蓝天边。”

驶出隧道,车内渐渐被光线充盈。

他眉眼含笑,瞳仁被光镀上层鎏金,闪耀璀璨,又充满希望。

“很神奇对不对?我那天开始吃饭了。一碗粥,吃了一半,吐了一半,但还是吃完了......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很多没用的话。”阮迎腼腆地笑笑,低头搓着手,“就突然......很想说一说。”

李谨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心脏像是被蚂蚁一点一点啃食。

他声音有点哑,“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过了一段时间,院长让我们这些被资助的小孩。给资助我们的人写一封信,可以送件小礼物。我画了一幅画,是窗外那棵雪松树,还有那只小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