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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杳(74)

作者: 林不答 阅读记录

孟杳回答:“可能您见过我,我之前是明德的老师。”话音刚落,她心道坏事。她一时心急,忘了项主任说过,她当年就是因为鼓励莫嘉禾投稿而被莫家家长投诉过,估计邵家人也是知道的。这两位显然不会对她有什么好印象。

果然,邵太太脸色微变,笑道:“是有印象。孟老师年轻,对学生热情,早有耳闻。”

原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但这位太太实在擅长弦外之音,清淡语气,愣是叫人听出一丝鄙夷来。

江何皱了皱眉,正要说话,那莫太太又开口了:“孟老师,钟医生,谢谢你来看我们嘉禾了。只是毕竟是家事,而且也不是喜事,嘉禾身体还虚弱,就不请三位进来坐了。”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下逐客令的意思明显,面上倒还客气体面。也是一种本事。

钟牧原皱眉道:“莫太太,能否让我进去看看,我毕竟是嘉禾的医……”

话没说完,被莫太太急急打断,“不用了。钟医生,我们请了专门的产科医生。毕竟科室不同,你们外科也忙,这次就不麻烦了。多谢。”

钟牧原听得一愣,见她朝邵太太的方向使脸色,明白了大概。莫嘉禾长期看心理医生这事,到现在,也只有她和她妈妈知道。

莫太太的态度也一向说不上支持,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亲家面前,还要极力隐瞒。

孟杳却是不肯就这么走了的。她在电话里听钟牧原的简短描述,既惊讶又害怕。莫嘉禾怀孕三个月,大出血,前天早上被送进手术室,现在人还在医院。

如果不是钟牧原在慈济医院有交情要好的同侪,他作为莫嘉禾的心理医生,甚至也还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孟杳则越想越懊悔,她一直以为莫嘉禾发胖是用药的缘故,那天晚上还拉着她通宵。

孟杳坚持要见莫嘉禾一面,莫太太和邵太太已面露不悦。双方僵持,江何看不惯那两人纡尊降贵的嘴脸,冷着脸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病房的门忽然开了。

邵则重重带上门走了出来。他仍然干瘦得像一张纸片,皮带在衬衫上绕了快两圈,一脸疲惫,看上去倒比这医院里大多数病人都还虚弱。

抬头见病房门口围着人,下意识皱眉要发火,下一秒却看清了几人中的江何,错愕一瞬,笑道:“江总,好久不见。怎么在这?”

江何省了事,颔首打过招呼,身体偏向孟杳,介绍道:“我朋友,来看莫小姐。”

那边两位太太明显脸色一变,不自觉地打量江何一眼。

孟杳看着邵则,做足礼数,“邵先生,打扰了。”

邵则明显顿了顿,才想起来孟杳是谁,扬眉一笑,“孟老师!也好久不见了,谢谢你这么关心嘉禾。”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邵则表现得为难,但看了看江何,笑道:“当然可以,唉,也是我们没福气……本来我都同嘉禾商量好的,满三个月,就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朋友。嘉禾当时还说呢,第一个就要告诉你。”

孟杳扯嘴角笑了笑,径直略过他进了门。

钟牧原正要跟上,被邵则拦住。

“你是哪位?”他皱眉,对这个似乎与自己妻子关系不浅的男人并不友善。

钟牧原沉默,他刚刚已经被提醒过了,不能说自己是莫嘉禾的心理医生。

两人僵持,江何淡淡开口:“你现在进去,也许不是一个好时机。”

钟牧原错愕地看他,最终有些难过地低下了头。莫嘉禾不是他的第一个病人,却是让他受挫最深的一个病人。作为心理医生,他甚至在了解她家庭状况的过程中都屡受阻挠,也因此一直作用有限。

这三个月他甚至觉得莫嘉禾情况好转许多,几乎有痊愈的倾向。作为莫嘉禾的医生,他好像一直在失败。

他退一步,没再坚持。

“江总,多谢你关心。”邵则笑着问江何道,“她们姑娘家话多,估计一时半会儿聊不完。这边七楼有个空中花园,我请江总喝杯咖啡?”

江何目光看向病房。

邵则了然,回头对两位妈妈道:“妈,你们回去休息吧!医生在呢,孟小姐和江总都是我朋友,没事。”

莫太太显然不太情愿,但邵太太率先迈开了脚步,趾高气昂地走在她前头。她留恋地看了眼病房,也不得不跟上了。

“江总,赏个光?”邵则继续邀请。

江何点点头,同他一起走了。走之前回头看了眼,钟牧原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沉默地弓下了背。

病床靠窗,孟杳在门口远远地只看见厚厚棉被下一个毫无生气的轮廓。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却见那轮廓迟缓地动了动,然后传出一句虚弱而坚定的,“滚出去!”

她脚步一僵。认识这么久,自认已经是最熟悉最亲密的朋友,她从来没有听过莫嘉禾讲一句脏话。

见没回应,莫嘉禾翻了个身,看见来人是孟杳的那一刻,争执、摔倒、手术中都未觉痛楚的那个伤口忽然疼得让她无法动弹,手肘撑着病床,一张苍白的脸上霎时布满了泪水。

“嘉禾!”孟杳惊呼一声,跑过去扶住她。

这声“嘉禾”,却令她更心如刀割,终于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从前天早上被林拓送回家,到发现家中一地衣裙、她的那件婚纱挂在鞋柜上,邵则和陌生女人在她的床上忘我交缠,然后在剧烈争执中被推倒在地,最后她被送进手术室,有人喊过她的名字吗?

邵则一边穿裤子一边叫她“老婆”,说都是误会,她昨晚没回家他找不到人很着急。

那个女人不慌不忙地勾上自己的内衣,和她擦肩而过时同她问好,“邵太太,打扰了。”

半昏迷的状态中医生好像在确认身份,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只听见她喊:“家属在哪?!”

然后邵则说:“我我我!我是她老公!”

婆婆也应:“这里,我们家的。”

妈妈好像在哭,没有听到她说什么。

手术室的灯特别亮,亮得像小时候动画片里的天堂。她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还在想,我叫莫嘉禾,你们确定了吗?没有弄错吗?

我叫莫嘉禾,今天是大年二十九。我今年二十一岁。

我是不是要失去这个孩子了?

我原本想好了的,我可以期待他的。

孟杳被她巨大的哭声吓到心颤,下一秒紧紧地抱住了她。她哭得好像要碎裂在她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孟杳不停地道歉,无比懊悔。最近莫嘉禾那样不正常的状况,她为什么忽略了?跨年那天,“健康、强壮”,那是给孩子的祝福,她为什么没意识到?她居然还拉着她一起通宵……

莫嘉禾哭了很久,才渐渐平静下来。抬头看见孟杳同自己一样的泪流满面,笑了笑,摇头,“和你没关系。”

“那是怎么回事?如果你愿意的话,告诉我,说出来会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