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陌上花·药(1)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wxc.com---256文学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武侠】

陌上花·药

□ 沈璎璎

陈缘才跨上岸,就听见那个撑船少年,低低的唤了她一声。

“这个……”少年从船舱里掏出一个青竹篓子,“娘说,要好好谢谢沈大夫和,——和陈姑娘。”

竹篓子湿漉漉的。少年怕陈缘闲脏不肯要,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就那么捧在手里,脸都红了。

陈缘也有点紧张,连忙接过篓子,笑笑的朗声道:“那可多谢你娘费心,——怎地这样客气呢。”

少年像如释重负,一边嘴里嘀咕着大人教的客套,一边就忙忙的开了船。秋风嫋嫋的洞庭湖上,留下一痕淡淡的水花。

陈缘低头,看见竹篓里亮晶晶的,原来是大半篓新鲜活泼的湖虾。

碧纱窗外,竹影婆娑,三醉宫的主人沈瑄正埋头临摩《自叙帖》。陈缘不敢怠慢,字斟句酌,把今日出诊的情形细细汇报一遍。沈瑄却心不在焉似的,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加了一味血见愁?”

陈缘愣了愣,顿时明白了,是问那个呕血症的老吴。像这种卧床日久的病人,此药本不该用的,只怕一旦凝成血块堵在肺里,可有性命之虞。“但是他吐血两日都没止住,再不用血见愁的话,我怕会出事。已经告诉他家里人,什么时候不吐血了,就赶快停药。”

毛笔在纸上停了一会儿。“也只能如此。”沈瑄微微的摇头。

这就算是肯定了陈缘的决策,她暗自舒了一口气。忽见书桌上风清云淡的插了一枝花,却是含苞的白芙蓉。

“小缘今天看了几个病人?”沈瑄抬头问道。

“五个。”

“唔,五个。咱们还有四个病人得瞧瞧。——明天我去,你留在家里罢。”

“嗯——”陈缘有些说不出话。

秋风起,白云生,微微的凉意渗入襟怀。明天,是白露节吧?

陈缘眼中的舅舅沈瑄,始终是个淡漠的影子。看他在朗吟亭里轻敲长铗,看他捧着诗卷在斑竹林里晃来晃去,看他对着碧水长天悠然出神。舅舅是湖湘一带的名医,江湖上人称南沈北倪,南沈说的就是舅舅。五年前,娘亲不辞千里的把陈缘从桐庐送到君山的三醉宫来,满心希望陈缘好好学学,把沈家的绝世医术传承下去。

舅舅没有家室,倒是收了两个徒弟。还有一个义女小谢,自小跟陈缘要好的。其实陈缘女孩儿家,哪里喜欢学医,只是拗不过娘亲的意愿,来就来了。有小谢做伴,也不怕日子难捱。谁想到进了三醉宫才发现,小谢已经离开,在庐山跟着女侠徐淡影学艺,就连那两个师兄也不常在君山上。

这样清冷的地方,陈缘只有把闷气吞到肚子里。

那一天拜师的时候,沈瑄还在给病人写方子。他只是侧过身,随便扫了陈缘一眼,再没有多的话。陈缘记得舅舅,小时候抱过自己的。做名医的人,就可以这么冷么?当着娘亲的面,忍住了,不肯说自己有多委屈。

舅舅给了她好大一堆书,让她自己去念完,一年之内。那一年,陈缘没有在四更天以前睡过觉。一头浓密如云的黑发,眼见着落去了好多。腊月里,小谢从庐山回来过年,孩子们济济一堂。陈缘看见小谢面若莲花,眼神里快乐得像春天的燕子,一时百感交集。

——想什么呢,陈缘的手一抖,差点把半支莲写成七叶一枝花。舅舅很严格,时时要查,不准有任何涂改。否则一顿训导不说,重写是一定的。写了这么些年,居然也就手到擒来,不假思索了。只是今天,这样的心猿意马。

窗外,三醉宫很大,空空荡荡。只有舅舅的衣衫上洗不去的一种药香,缭绕在疏淡如水的阳光里。日子如此岑寂,几乎磨尽了人的心性。

陈缘伸出手臂。菡萏香销,白芙蓉花又开了,一朵一朵,如天边停云缱绻。

湖水湖烟,沈瑄的小船缓缓的消逝在烟水深处。陈缘忍不住微微的笑了起来。今天她起了一个大早床,给舅舅收拾好药箱以后,轻轻的踱到后山。满山的斑竹枝里,一滴滴悬着新下的露水,清寒彻骨,带着竹叶清香的,很好。

“沈大夫——沈大夫在不在——”

湖上的雾还没有散,就有求医的上门了。

岳阳熊家的老太太,心痛病又犯了。来的却不是走熟的胡管家,自称姓徐,面生的很。姓徐的家人看见只有沈神医的女弟子在,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陈缘只作未见,不等姓徐的家人开口,就侃侃的把熊家老太太的病说了一遍,才问姓徐的这一回又是怎么了。姓徐的立刻被镇住,反倒支支吾吾讲不出。陈缘料来,老太太也没什么,依旧开了方子打发他去了。其实心痛病算得什么呢,很多人都有。虽说治是治不好,按着老方子慢慢养着也就罢了,何必非要忙忙的求医。熊家终是有钱人,命都要金贵些。

送走病人,陈缘默默的掐下了一朵芙蓉花。十指尖尖,剔出里面轻翾莹白的花蕊。

这是现在,也算陈缘快出师了。早几年,连心痛这样的简单毛病,沈瑄也是不叫陈缘看的。说是刚刚念完书的纸上谈兵,就这样上手,岂不是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所以只叫她在一旁看着。

陈缘念书念的很苦,那时心里颇不甘。每天跟在舅舅后面,进进出出,端盘子递剪子,没完没了的替舅舅抄写药方。很琐碎的事情,往往一忙就到天黑。也是沈瑄医术太有名,老远从琼州岛来的病人都有,排着队等神医看上一眼,再治不好,死也就认了。病人里面,富人固然是不少,穷人却是更多。沈瑄从不一视同仁。有钱人家送金送银的,来者不拒。譬如岳阳的绸商熊家那边,一年下来,光是诊费就是八百两银子。穷人有的,却连路费都是东拼西凑,沈瑄细细看过,便叫陈缘裹了药送去,钱的事情再也不提。

也有不少,带刀带剑,受了稀奇古怪的伤,那都是江湖上的人。其实洞庭沈氏,原先就是江南武林的名门世家。

白芙蓉垂死的花蕊,漂浮在白露节清冷的露水上。

就这么着跟班,没几日陈缘就服气了。果然还有很多东西她一点都不明白。舅舅有时会冷不丁问她一点什么。那种时候陈缘就紧张,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舅舅似不在意,叫她回头自己翻书去。有时兴致来了,也给她讲讲医理,陈缘竖着耳朵边听边记。舅舅喜欢一边讲一边踱着步,淡淡药香的衣襟,在陈缘眼前不停的晃来晃去。

陈缘从五斗柜最上面一只上了锁的小抽屉里,翻出一些干了的、陈年的花蕊,捧了出来,一把把洒入水中,看它们沉到底。心里也像装着那么一盏晃晃的清水一样。

每天重复相同的工作,那时候陈缘觉得,日子平淡得没了边儿了。后来沈瑄看她渐渐熟练,开始派她出去,坐了小船到四围乡里,一家一家的送药,顺便问问病人的情况。直到三年前,不能忘记的那一天,陈缘刚回来,猛可里撞见厅堂上坐了一个灰色长衫的男子。

陈缘立刻退了出来。她看见那人腰上配了一把样式古老的剑,更重要是厅堂里的那种异样的空气。陈缘在三醉宫呆得也久了,知道什么情景应该回避。

沈瑄的武功是很好很好的。他绝少有动手的时候,但是江湖上的人都清楚,倘若三醉宫的神医动了手,没人讨得了便宜去。像小谢,还有季狸他们,拜了沈瑄作师父,学得一身武艺,在江湖上各各创出一番名头来。但陈缘天生资质不佳,也就一点都没有学。沈瑄淡淡道那也很好,学武功干什么呢,江湖,哼。

猜不到舅舅没说出来的,究竟是什么。江湖险恶?陈缘一直觉得,只是因为她自己太笨。甚至连唯一钻研的医术,也时时搞的她惶惶然。她不如小谢那般惊才绝艳,所以小谢做了女侠,她只好做医生,甚至恐怕连医生都做不好。

上一篇:雪融香 下一篇:云荒往世书:云散高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