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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木兰花树(3)

江柳儿猛然抬头,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可是公子,你——你自己的心意呢!”

“放肆。”

欧阳觅剑遥远的视线忽忽的收了回来,落在了绿衣侍女身上。柳儿低了头,再不敢看他,密密的睫毛下面隐约的波光一闪一闪。只那么一会儿,那束白芙蓉花顺着绿裙滑了下来,散落在地板上。欧阳并没有吻绿衣侍女,只是紧紧逼近了,攥住一双葇荑,像是几乎要拧出滴滴红血。

“公子……”

欧阳觅剑忽地松开手。柳儿不防,跌倒在地,正待叫嚷,看见欧阳觅剑的眼睛里冷得像霜后的湖水。

“你告诉我,她是什么人?”

柳儿的大眼睛里装满恐惧:“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不明白?你说谎!”欧阳觅剑大声道,“分明是在说谎,哈哈哈哈哈……”

看见他狂笑而扭曲的脸,一滴泪水,不由得从侍女的面颊上滑过。

“你不是喜欢我么,你不是要做我的妻子么?”欧阳觅剑一边说,一边微微的移近柳儿,“江柳儿何等灵慧,你会想不到探问我的身世?你就没想过你的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历?关于我的事情,你一定知道得比我多吧?”

“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下人啊。”柳儿面色苍白,眼睛里荡漾着绝望。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只剩下琉璃盏一点如豆孤灯,半明半暗中,照见惨淡的两张脸。

过了一会儿,欧阳觅剑忽然又笑了:“就算你不知道,你那个比狐狸还机灵的爹,总该知道我母亲是谁吧?”

柳儿一惊,转身正看见,门槛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憧憧黑影。

“爹你——”

欧阳觅剑却没有回头。

“公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是总管江思源,他微微叹息,抖开了袖中的一件物事。

柳儿看见那是一幅画,淡墨轻笔,灯光中不甚分明。

“公子,那是你——”柳儿轻道。

欧阳觅剑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谢姑娘——”

小谢听见这个称谓,茫然不解的望着欧阳觅剑。

“我并不姓谢啊。”

“你不姓谢?”欧阳觅剑愣了,燕子小谢,难道说小谢只是她的名字?“那你姓什么?”

小谢一笑:“不知道。我是个孤儿,蒙义父抚养长大,并不知道自己本来姓什么。”

看她轻轻松松的样子,似乎牢狱之灾一点也没有影响她的情绪。她手脚都在麻绳缚着,兀自蜷在墙角,扬起一张微笑的脸。其实以燕子小谢的那种超凡脱俗的武功,小小几条麻绳,普通一间土牢,未必奈何得了她。圆天阁的这些打手们,可是太也粗心大意,哪里像是几十年的大家风范。

“嘻嘻,我就知道你要回头来找我的。”小谢笑道。

欧阳觅剑不语,轻轻的展开了那一卷画。画中一棵高树,形如青杨,上有白纹,花大如盆,状如白莲。

“这是木兰花树。”欧阳觅剑轻声道。

小谢见画,不由得换了一副肃穆的面容:“原来你也认得。”

只是树下还有一个青衫磊落的年轻剑客,拈着一瓣落花,神情甚是落寞。看那眉目身量,勘勘与欧阳觅剑毫无二致。画上还题着一首诗:

“洞庭波冷晓侵云,日日征帆送远人。几度木兰舟上望,不知原是此花身。”

墨色清淡,笔力纤秀,却像是女子的手迹。

“这幅画关系到我的身世,我正在查这件事情。”小谢道,“所以,我见了你一眼,就不遗余力地追踪过来。你明白了吧?”

“然则这画中之人并不是我。”欧阳觅剑淡淡道。

以绢的陈黄来看,至少是十多年前的遗物了。小谢微微颔首:“所以,我也很奇怪。那人是你的……”

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不能再言语。

“走水了——走水了——”外面忽然喧闹起来,跟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欧阳觅剑倾听一回,不觉惊道:“糟了。”拔腿就走。

“还不放了我?”小谢忙问。

“你自己又不是走不了。”欧阳觅剑已经消失在过道尽头。

“你——”

圆天阁乱作了一团,灵堂淹没在冲天的火光中。欧阳觅剑只觉得血往上涌,忽然听见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烧了也就烧了,反正……”

说话人穿着一身华丽端雅的紫衣,面如冠玉,神采翩然。虽然八年不见,欧阳觅剑却是认得清清楚楚。此人正是“一春梦雨冷泉刀”,从前名动浙闽一代的福建林家的二少爷林落,十三年前入赘欧阳世家,和江思源一齐,成为老阁主欧阳云海的左膀右臂。可惜不久老阁主死了,继任的阁主欧阳轩仍然重用总管江思源,却颇为忌讳自己这个妹夫,寻了几件事由,把他手中的权利一一夺了回来。

在欧阳觅剑少年时的记忆里,自从祖父去世,林姑夫也就是病蔫蔫的。一年十二个月,倒有十个月躲在姑姑的闺房里,请医喝药。他两口子再不过问楼中的大小事务。没想到阁主欧阳轩一死,他立刻精神起来。

“哼!”欧阳觅剑不由得捏紧了剑柄,却悄悄躲进暗处。

“姑老爷,姑老爷,这火得救,灵堂里还有人哪——”

林落狠狠的瞪了一眼那个下人:“哪里有人!不许胡说!”

欧阳觅剑一听,猛然如醍醐灌顶。林落和姑姑欧阳轻,不知他已然离开灵堂,却想把他烧死在父亲的灵柩前。怪不得江思源不让他去灵堂,原来如此……

火海之中,分明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柳儿躲在供桌之下,望着四壁的火光,渐渐向自己卷来。

兰哥儿,他在哪里。他说过,要自己在这里等她的,怎么不回来。一阵阵浓烟呛得她几乎要窒息过去。她拾起落在地上的白芙蓉花,贴在脸上,冰凉。

房梁被烧断了,不偏不倚的砸在欧阳轩的棺材上。那檣木棺材啪的一声裂开了。柳儿捂住了脸,不敢看死去阁主的面容。

就在这时,忽然从开裂的屋顶上,卷进一道凉风。未及睁眼,耳畔风声如割,满天的烟火被远远的抛到了脚下。

“公子……”柳儿又惊又喜,不由得伸臂抱住身边的人,可是却揽住了女子的一搦纤腰。

惊异懊恼之间,她已经被轻轻的放进了远离火场的人群中。再回头看,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哎,等一等——”柳儿不由得唤道。

黑影如燕子般闪过,满场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发觉。柳儿爬了起来,往地牢那边奔去。

“柳儿?”忽然一个冷冷声音拦了过来,“你居然在这里?”

柳儿抬头,看见一个中年美妇,旧象牙色鹅蛋脸儿,映在炽热的火光中,说不出的诡异。

“姑太太……”

漫天的剑华,笼在头顶。

“欧阳觅剑,不要闹。我劝你先往这边看看……”

欧阳觅剑不理她。从他很小的时候,这个姑姑就用一种极度嫌恶的眼光看他,令他浑身发毛。欧阳轻,圆天阁老阁主欧阳云海的千金,此时站在高楼上,倚着栏杆,远远的观望丈夫与侄儿的生死决斗,一边悠悠道:“你如果不想这个丫头死的话,就给我放下剑,乖乖回到停云榭去。”

林落一边挡过欧阳觅剑的“歧路亡羊”,一边嘿嘿冷笑。

“不然,休怪我心狠。我要你亲眼看见她死得多惨。”欧阳轻两根手指搭在柳儿胳膊上,这个没学过武功的女孩子,一动也不能动。

欧阳觅剑霍然回头,看见了。就在这时,林落一刀抡起,大雪满山,削向欧阳觅剑脖颈。欧阳觅剑一晃,只见一片青丝,被冷泉刀的银光掠了下来,纷纷扬扬。

“公子,公子——”柳儿大叫,“你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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