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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上暗红蕉(3)

“唐姑娘得罪了。”青袍晃了晃,冲出迷雾,向归云谷奔去。

“薛夫人别来无恙——”

女冠手一颤,慌忙站起来。白袖子一卷,满屋的烟气顿时消失了,重新露出墙上的画来。她定了定神,站起身来,不慌不忙的理了理衣角和裙裾,然后反身锁好庵堂的门,这才盈盈的走出观宇,立在门前。

“墨先生好。”她静静道。

青衣老人叉手立着,单刀直入:“你不用玩花样。”

薛华丹微微摇头:“我不知道墨先生说的是什么。”

墨寻无叹了一口气,道:“我劝你不要固执。你以为,躲到荒山野岭里面出了家,欧阳阁主就会罢手吗?”

薛华丹淡淡道:“我一个弱女子,背井离乡,无依无靠。要说我和江南第一大门派作对,以至欧阳阁主都不肯放过我,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墨寻无道:“你无需避讳。从前的事情,我们先撇过不提。江枫现在你这里,放人罢。”

薛华丹眯起眼睛看看天色。阳光在青绿的枝头摇曳。“圆天阁主果然厉害。”她冷冷道。

墨寻无闻言,心下大喜。

“可是归云谷究竟是我的地方,要找——你就自己找去。”薛华丹曳起道袍,反身入门,竟再不理墨寻无了。

墨寻无立在门槛上,朝薛华丹的庵院里面观望,却不敢贸然入内。他知道薛华丹只是个不会武功娇小姐,——但是,眼下她背朝门口立着,似乎在侍弄院里的花草。墨寻无的眼光落到那些猩红的美人蕉上,顿时大吃一惊。

就在此时,女冠忽然转过身,一把挥起宽大的袖子。暗红色的迷雾,夹杂的片片飞花,刹那间飘满了整个院落。墨寻无立刻后闪,掌风击向那些迷雾。烟雾颤了颤,忽然化开,越铺越远,渐渐天色也变成了红色。墨寻无暗叫不好,抬头一看,薛华丹白衣的影子,已然不见。他急忙转身后撤,却看见背后也是漫漫的红雾,根本看不透雾后面的情形。

那些花瓣夹杂在雾中,轻而且缓,优雅的翻卷着。慢慢的花瓣变得纤细,越拉越长,有如手指一般生长着。是幻想,墨寻无心里这样想,却看见那些“手指”一沾地面,立刻疯长起来,有树木,有野草,渐渐变紫变绿。蟒蛇般粗壮的藤条,沿着地面迅速的蜿蜒,缠向墨寻无的双脚。

墨寻无抽出匕首,使劲去砍那些藤条。藤条的断端流出红色的液体,又立刻长上。他砍得越快,藤条长的越快。不一会儿,他就不能动了,已被那些野藤紧紧缚住。

仰面朝天,那幽谧的山谷景象已消失殆尽,天空也被幻影中的树木遮住了。他看见的只是一片莽莽的丛林。野草从地底下钻起来,肆意的疯长,乱头粗服。泼辣的野花铺满了谷底,散发着奇异的辛辣的气息。周遭明明是安静的利害,却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吵得他不得安宁。这些声音像是从天上落下,仿佛许多人一起喃喃低语。然而待到他仔细去听,却又什么都听不清,只是一片轰鸣,扰人心慌意乱。举目四顾,宽阔修长的草叶交织在一起,绵连不断,遮天蔽日,根本连庵堂的影子也看不见。饶是墨寻无跟随圆天阁身经百战,此时也有些慌乱。有些后悔,倘若唐小谢不来,他可就麻烦了。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从前的事情可以撇过不提?为什么不提——提——提——”薛华丹的声音,远远的从树林上空落下。

一个时辰以后,唐小谢终于醒了过来,胸中一阵气苦。她在医药世家长大,什么迷香没见过,居然还是被墨寻无这糟老头子给算计了,回去定要跟表哥好好告一状。墨寻无使的是圆天阁有名的“醉黄连”罢,其臭清苦透心,可连醉一整天。幸亏小谢头一天晚上,服了些醒神药物,否则可就真要大事不妙。

昨天夜里很冷,小谢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她不愿意去指责薛华丹。尽管当年她也曾如此艳羡陆希潘和薛华丹这一对神仙眷属,也和所有人一样,希望段姻缘,能像所有贞烈的爱情故事一样,收尾得轰轰烈烈,感地动天。但这种事情,怎可以勉强。华丹姐姐还很年轻,倘若她希望与旁人另结连理,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她凭什么必须早早断送自己的华年,做出心如死灰的样子。

她很同情华丹,若不是圆天阁欧阳世家的势力太大,华丹定然可以光明正大的再嫁,而不必躲在斑竹山出家,才能和意中人相聚。这一回她要到汉阳圆天阁去一趟,说服欧阳觅剑,不要再插手别人的私事。唐小谢并不是圆天阁的人,照理欧阳觅剑不能差遣她,要她怎样怎样。但是既然事关她的手帕交薛华丹,小谢不能置之不理。出来之前,欧阳觅剑说过,她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解决一切问题,他那么总该听从她的意见。

只是她想起华丹藏在密室里的那个少年,略略感到无奈。昨晚她一念之仁,没有唤醒他。但是她已经认出这人是谁了。从汉阳出来前,欧阳觅剑有意无意的给她看过画像。只一次,她就记得住那张脸。那就是江枫——圆天阁有名年轻的剑客,也是从前总管江思源的长子,江柳儿的同胞哥哥。江柳儿,小谢想起这个名字,不由得一声长叹。

江枫失踪了三年了,欧阳觅剑要面子,嘴上很少提起,心里当然是惦记的,就算不为了死去的江柳儿,也为了江枫人材难得。圆天阁的新秀,也是名剑之一,原来是和陆希潘的遗孀薛华丹厮混在一起,传出去,欧阳世家的颜面何存。

是不是一点,才是令圆天阁主最不能容忍的?

唐小谢走了两个时辰,才回到归云谷。如果不是记得谷口那株被雷电斜劈一半的大杜仲树,她几乎不能肯定自己是回到了薛华丹的地盘。昨天过来的时候,虽然跑得很快,她可是记得清楚,过了这个大杜仲树可以找到一条碎石小径,掩在野山杜鹃丛里面。碎石小径绕过一块红黑相间的巨石,石上泻下一股清泠泠的山泉。山泉的上游岸边,就是薛华丹那间青瓦白墙的小小庵院。

而今这一切都不见了。她看见的只是莽莽的南方丛林。

唐小谢静静的站在杜仲树下,眼中闪烁着惊惧。

小谢皱紧了眉头,背靠着杜仲树,静静的凝视这一切。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听见了一些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抽出短剑,往草丛中掷去。

短剑在幽暗之中划出一道明光,倏忽又熄灭了。一刹那,草丛仿佛豁开了一道口子。墨寻无翻着筋斗从里面跳了出来。

“多谢唐姑娘。”

墨神医苦笑道。

唐小谢哼了一声。

“这是修罗障。”

她抬了抬手腕,短剑从黑暗中飞了回来,落在掌心,原来却是用冰蚕丝连着的。剑身上有一道猩红的血迹。小谢把短剑在杜仲树上擦了擦,树身上竟赫然的留下一道鲜明的痕迹。两人连退几步,只见杜仲树就那么在他们面前渐渐的消失了。

“果然是修罗障。”小谢喃喃的重复着,“看来薛姐姐,的确已经入了萼仙道了。”

“而且道行还不浅啊,”墨寻无冷笑道,“唐姑娘,你到此刻才看清楚?”

所谓萼仙道,是流行于云南一带的一种巫术。据道中人声言,师祖为中土传说里的道家女仙萼绿华。入此道者亦多为女子,避居云南深山老林之中,炼丹炼药,服石辟谷,以期得道飞升。当然这只是一般的说法。实际上萼仙道的历史不算短了,但其真实面目,却一直朦胧不清。修道之人大都很少于外界接触,或者说即使接触,也是对真实身份讳莫如深,言行武功又透着十二分的诡异,外人对他们的功力本事,只是揣测。江湖上总有神秘的事情发生,有一些就扯到了云南的道人。于是传说里,萼仙道或者跟苗人的巫术差不多,总是些玄虚邪恶的东西。当然,对于圆天阁这样无孔不入的组织,萼仙道虽然有一些特异的本事,终究也不成其为多大的秘密。墨寻无对于她们的巫术,已经掌握的相当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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