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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寸销魂(14)

白琯顿了一顿,抬头将他上上下下扫描一通,拖长语气,冷笑道:“原来你还是大人?”

周韶挺了挺胸脯:“小鬼,我比你高一个头呢!”

“别吵了,”我全身无力,制止他们胡闹。揉着额头,想到未来悲惨教徒生涯,坐在藤椅上,发了半响呆。最后拿出笔纸道,“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缘分皆天定,既然收了你们为徒,我自当一视同仁,用心教导。你们也应恪守师徒本分,尊师重道,不要有越轨之心,否则我决不轻饶。”

白琯神色一黯,低下头去。

周韶耸耸肩,无所谓。

我拿出笔墨,细细裁成两份,在桌上铺开,正色道:“师兄弟应和睦相处,吵架实属不应。以后万万不可,既然周韶有心向善,今日过来求学,那就和白琯一块儿抄书练字,修身养性。”

周韶满脸苦相,搔头抓耳道:“修仙也要念书?我……我从来不爱读书,也写不好字。”

我解释:“自然,修仙先养性,习字是最磨性子的,你师公曾说,你要慢慢磨墨,细细落笔,耐着性子打框架,全神贯注,一笔一划不能出错,这些都是水磨工夫,需要天长日久的研磨。人道字如其人,不如说是由字观心,字写得好不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让你的心不再浮躁……”

周韶听罢,用壮士断腕的决心,接过笔墨,照我给他写的字帖,别扭地涂抹起来,每个字都写成圆乎乎的,不小心还撒上一滴墨。我在旁边看了会,有些惊叹,觉得256文学的孩子,长到那么大,很少字会差到这地步,他不学无术的水平真高。

白琯鄙视地看了他两眼,很自觉地研墨,提笔,认认真真在白纸上写下几行很不错的大字。我觉得他的字体有些像师父,却没有师父的淡雅内敛,极为豪放,带着几分嚣张跋扈,锐气逼人。

不省心的孩子需要开小灶。

我来到周韶身边,取过他的笔,照着字帖,细细示范讲解,再将笔递还,周韶耐着性子,又写了几个字,叹气道:“美人师父真厉害,写得比我爷爷的字还好,可惜我笨,怎么教都是不成的。”

我忍不住笑了:“我幼时学字学了三年,写得比你现在还差……”

周韶不信:“你哄我呢,我天天玩,不念书,爹娘又宠我,从不强迫,字写得自然差,你那么认真,怎可能学三年还不如我?”

白琯也将视线转过来,我玩着手中茶杯,羞愧道:“我天资真的不行,学琴学了二十年才分清五律,学字学了十年才辨出好坏。”

白琯说:“师父姐姐的笛子吹得极好。”

我摇头道:“我事事不行,只胜在有耐心。一年学不成便学两年,两年学不成便三年,只要坚持学上一两千年,天下便没有学不成的事了。”

思及往事,阵阵怅然,学什么都学不会,我当年天界第一钝仙童之称,非浪得虚名,也亏得师父好耐心,怎么也不肯放弃教导,我才能有今天。今日为师,我也不可能因徒儿笨拙,便失去耐心,定要更费心力去教导。

我拉过周韶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

周韶很是受用,写字越发认真,白琯沉默不语,改写小字,字越写越出框,片刻后道:“师父,我写不好小字,你也来教教我。”

我见他们俩都上进,安心去厨房,照乐青教导的做饭方式,先拿量具秤过水米分量,丢入锅内,打开他给我配搭好的调料包,认真给大家煮菜粥——这是我目前唯一做出来能让大家吃入口的食物。

门外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周家老爷子的吼声如雷贯耳:“那小兔崽子呢?!他又去哪里浪荡了?都是你们这不中用的,宠得他无法无天,将来丢尽我周家面子的只有他,倒不如趁早打死,以免后患!”

后面跟着软弱男子声音:“父亲,我中年得子,周家就这一根独苗苗,你打死他岂不绝后?书这玩意不读也算了,反正我们家大业大,养得活他,将来指望重孙子便好。”

然后是女子的哭诉声:“公公,我就这个儿子,还指望他养老送终,你要打死他,还不如先打死我,子不教母之过。”

周家老爷子怒道:“放屁!统统闭嘴!”

管家愁眉苦脸,低声劝道:“老爷,别急,有话慢慢说,闭嘴放屁成何体统啊。”

七八个下人,四五个丫鬟,并周家老爷子和周韶父母,气势汹汹冲入我家大门,欲捉拿逆子,兴师问罪。

周韶正和毛笔奋斗,给吓得浑身一抖,身上又沾几滴墨水,也不敢擦拭,低头道:“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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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冷风吹过。

来势汹汹一行人,化作石雕,嘴巴张得老大,几乎能塞进我昨天讨价还价用五文钱买的咸鸭蛋。

周氏夫妻揉揉眼,不敢置信,再揉揉眼,还是不敢置信。

周老爷子为官多年,经验老道,回过神来,快步走去检查,确认周韶抄的是《诗经?相鼠》,不是淫诗艳词或春宫文,再次惊立当场,结结巴巴问管家:“他不是给鬼怪附身了吧?

“老爷,你怎能这样说自家孙儿?”管家也半信半疑地看了半响周韶,“要不,找个道士来看看?”

周韶丢脸丢到姥姥家,表情很凌乱,他缩缩肩膀,又摸摸自己屁股,义正词严道:“我觉得自己平日浪荡,太伤爷爷和父母的心,决心以后跟宇遥师父好好学习,从此不为非作歹,认真念书。”

白琯在旁边冷笑一声,并未答话。

周家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沉默。

管家抢先表忠,激动得不能自已,老泪纵横道:“老爷,少爷终于开窍了。”

受哭声影响,周氏夫人也“哇”一声哭出来,扑上前搂着周韶,开口闭口只有四个字:“我的儿啊……”

丫鬟们忙陪着主母掉眼泪,还要不停劝慰。

周氏大爷也红了眼眶:“总算懂事了。”

我觉得自家徒儿没死,他们哭得不像话,急忙从暗处走出,像周老爷子行礼道:“我已与周韶详谈,他对往日追悔莫及,愿意好好向学,故过来求教,望老太爷成全。”

周老爷子看看我的脸,又看看自家孙子的脸,似有醒悟,忙请我去墙角,私下谈话。

两人先客套几句,他叹气道:“你甭提了,自家孙子是什么德性,他为什么要过来老实学习,我能不清楚?”

我坚持:“人非顽石,更何况顽石也有感化的一天。”我这块玉石不也成了仙?

周老爷子点头:“他想什么我是知道的,可不管他抱什么目的,肯学习总是好事,说出去也好听些。既然他肯听你话,还请宇先生不计前嫌,多担当些,好好约束他,莫要使让他名声更恶劣下去。”

我赞同:“正是。”

周老爷子用怪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脸上堆笑道:“你做周韶的先生,此子又格外顽劣,自是不易。我定用最厚束脩谢你,还请你不要对他客气,严师出高徒,该打便打,该骂就骂,他若仗势欺人,做出什么‘不合常理’的行为,万万别客气,来信告诉我,我给你厚赏,再命犬子好好修理他。”

“不合常理”四字他念得很重,似乎在强调什么,倒让我迷糊了。

周老爷子见我很不上道,咬咬牙,更强调地说:“我这孙子,虽无大的劣迹,但沾花惹草,当街调戏小媳妇大闺女之事是常有的,就连美貌男子……他也……唉,说出来有辱家风。”

我茫然点头:“确实挺不好的。”

周老爷子回头看一眼在父母怀里挣扎的周韶,皱眉道:“他是独子,素来被宠坏了。这方圆百里名声也坏透了,已到议亲年岁,但凡有头有脸清白人家,都不肯将女儿许给他,那些攀附或名声不好的人家,我亦看不上。所以我和他爹娘,为此事都快操碎了心。年下我升巡抚,打算去地方大户人家替他寻一门亲事,求个厉害美貌的媳妇回来好好管教他,好歹求先生让他这两年收敛收敛性子,让我在别人面前也好开口赞一句他已改过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