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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是惊鸿照影来(82)+番外

“我明白。”第一次在他面前开口,竟是意外的沉静,脸上想必也是没有表情的,与内心的挣扎和苦涩形成天壤,然而这本也是事实,不是吗,从一开始,他们都只是被牵线的傀儡而已。“我会和你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不会叫你为难的。”

听到她如此干脆地答应,君融阳原本思及她父亲的厌恶的心,反而稍稍愧疚起来,眼前纤柔的容颜,似不如印象中般差。“千晴,对不起,我刚才与你说话的语气……”

“没关系,”她反而笑了出来,之前的阴霾不知不觉烟消云烟,眼前这个人,细心而体贴,即使他对自己没有爱情,也是可以携着手走过一生的吧。“我能理解你为何如此对我,你也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的吧?”

“当然。”他舒了口气也笑起来,为她的善解人意,恢复了一贯的谈笑风生。“我想我们会是一对很好的朋友。”眨眨眼,交换着两人都知道的默契。

“是啊,朋友……”神色有着一瞬间的黯然,很快又绽开欢颜,也罢,能以妻子的身份与他做朋友,已是最大的亲近了吧。

那之后的日子,便是吟诗作对,举案齐眉,俨然一对神仙眷侣,众人无不欣羡二人的鹣鲽情深,君融阳似乎也很满足于眼前的生活。待她体贴而细致却又不失礼数,让她亦只能温柔地回应而将苦涩压入心底。在那一次次不经意间的瞥过,她总看到他的眼神恍惚飘渺起来,仿佛在看着她,又似透过她在凝视着另一个人。他是有心上人的吧,否则以自己的容貌和性情,怎么会从来不曾动过心,这样想着,心便愈发苦涩起来,想知道那个人是谁的心情便越来越甚。

一回,两人在园中对酌,醉意朦胧间,她分明看到那人透过她,望向飘渺的虚空,口中喃喃道出惊鸿二字。手中的酒杯蓦然落地,她却浑然不觉,甚至揪住他的衣袖追问。“你,你刚才在叫的那个名字是谁?”

君融阳仿佛一惊,酒醒了大半,望着她不说话,眼底的戒备一闪而逝。顾不上伤心,她只执着地要一个答案,却小心翼翼生怕惊碎了什么。

“你说的惊鸿,是不是惊鸿哥哥?”是那个拥住她,说要将娘亲分她一半的惊鸿哥哥吗?心痛而又幸福的感觉又再次泛起心头。

君融阳沉默了一下,出乎意料地承认了。终于知道了他所心心念念的人是谁,她却不知如何反应,一个是她的夫君,她下定决心要共度一生的人,一个却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曾经的童年快乐,早已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想恨,又如何恨得起来,那温暖的笑颜,已深刻在心,再逐不走。

“他过得可好?”那样可以带着她四处发掘秦家秘密,又可以独自坐在树下静静看书,任花影满身的人,怎么会适合留在秦家?

“他就像不是秦家的人,我从来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般逸采风流却又懒散无比的人。”提起那个人,君融阳的眸子也变得如同春风拂水般柔和起来,连眉梢都带着笑意,让她看得怔怔一痛,他从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真心的笑容,却竟也是莫名的幸福。无论如何,能听到他安好,便也足够了。

“是的,他是个让每个有心人都极欲亲近的人呢。”双眸因为往事而笑意盈盈,望着眼前的夫君,一种突如其来的莫名情感让她冲动地覆上他的手,话语便这样脱口而出:“惊鸿哥哥是那样美好的人,见过他的人都不会不喜欢他的,我也不例外,你不喜欢我没关系,至少我们之间还有着共同维系着的东西,那便是他。”

“千晴……”没有去看那顿时复杂起来的容颜,她兀自浅笑凝眸。“以后有事,不要瞒我可好,夫妻本来一体,不是吗?”君融阳望着她,脸上不掩动容。良久,执起素手,轻轻握住。“自你嫁入君家,我从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誓言,由现在开始实现好不好?”

喉头微微哽住,她微垂下头没有说话,努力着不让泪水夺眶而出。其实她所要的幸福,真的很简单,曾经以为除了惊鸿哥哥与娘之外,这辈子自己再也不会得到倾心相待的人了……

“千晴?”那人以为她不愿意,语气有些失措起来。

“好。”她抬首,清晰地笑应着。

那一点一滴的感情,是在不知不觉中积累的。曾几何时,融阳提起秦惊鸿三个字,眼中不复昔日年少轻狂的迷恋,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怀念与感慨。然而他们却从此没有再见过惊鸿哥哥,秦家的无意院,早已人去楼空,余下的轻盈见到他们,尽管也时时笑着,却在眼底写着落寞,少了惊鸿哥哥的无意院,柳絮依旧漫天拂飞,却再也找不到童年的丝毫痕迹。

再听到他的消息,是在一年以后的一个春日里,她和融阳路过茶棚,听着往来的茶客高声纵谈着那个名字,溢美之辞不绝于耳。惊鸿公子医术超凡入圣,回春妙手名扬天下。他们倾听半晌,只对望一眼,皆笑得快意而欣慰。那样的人,终究也有了自己驰骋的天地,惊鸿翩然,这天底下,谁又有能耐抓得住那风般的心?纵使无法见到人,得知他安好的消息,便已知足了,那心底总有一个角落,在为他默默祈祷着。

流光稍纵即逝,溽暑时节一过,却依然没有感觉到半分凉意。

冷汗津津地从梦中惊醒过来,对上枕边人被她扰醒而担忧的神色,虚弱一笑。

“千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拿来毛巾擦干她额上的汗,关切问道。

喘息声渐渐平静下来,却依然有些心神不定。“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惊鸿哥哥了……”

君融阳松了口气,笑着抚慰道:“只是一个梦而已,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只是太想念他了。”

“是吗……”她低喃着,重新躺下闭上双眼,梦中的景象却仍不时在眼前掠过。梦中的惊鸿哥哥,笑得一脸决然,却一步步后退着,直至……堕下了那浪花万丈的滔滔江水之中!

千万不要有事,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想来,窗外秋雨晴时,一梦而起,依然能见到你笑着站在身前,一如初见时的灿烂。

番外《蒹葭》

在我的梦里,有一片茂密的芦苇,密密的芦花像一片灿烂的微笑,将野地的青苔和宁静浓缩成永恒的沉默。

芦花飞扬里,一晃,便是十六年的时光。

依旧芦花飞扬如雪,依旧夕阳残照如血,一切都没有老,老的,只是我曾清丽的容颜。

青鬓白发之间,晃过的,又岂只十六个春秋,再不见衣香鬓影的女子涉水而来,再不见执萧的少年娓娓而歌,十六个春秋里,一切都老了,空余的,仅仅是一份擦肩回眸的惆怅回忆。

十六年,弹指的芳华逝去,当年容姿无双的少女已成今日斜阳古道前脉脉独立的妇人,只是不知,那双惊鸿般的眸子可曾有过改变?

那个,名叫惊鸿的少年呵。

那年,我年方十四,仿佛枝上豆蔻的年华。

湖绿色的罗襦已被江水浸湿,长长的水袖被我高高挽起,露出清霜凝脂般的皓腕,长长的流苏缀在腕上,指间却缠绕着雪白的丝,芦花在身边上下翻飞,我知道,此时的我一定很美,江南的女子向来姿容清丽,更何况那年的我是江南最美的綄纱女呢。

柔软的丝在指间游走,不由兴起,随口唱起江南小令:“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婉转的歌声在江上回荡,擦擦头上渗出的薄汗,然后,便望进了一双让我永生难忘的眸子。

仿佛是苍翠的湖绿,折射出了蓝天的影子,竟是说不出的澄澈空灵,即使翻越季节的山峦,静候白露降临,那满目的芦花与天上的白云融为一体,绵延至月光亦不能及的地方。是飞花七月的明媚笑意,也是叶落漫天的清淡眸光,如一谭深深秋水,说不尽的惊鸿照影,道不完的溢彩流光。

面色不仅微红,轻轻潋衽,垂手不语,谁知那少年竟冲我微微一笑,却是仿佛暮葛流岚般的惊艳,不觉痴了,连手中的纱落入水中亦未察觉。只见那少年从舟上跳下,捡起水中的丝递给我,我慌忙俯身道谢,却见,那少年的脸庞竟也微红,虽只是一瞬,却被我看的分明,不禁抿嘴一笑。

然后,那少年也笑了。温和清淡的嗓音不带一丝阴郁的传来:“是惊鸿唐突,姑娘莫怪。”

惊鸿?微怔,可是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惊鸿,终是要照影的啊!

那日,我们在芦花荡里聊了很久,其实,一直是他在说,我在听。我静静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抑或淡淡的寂寞愁困染上眉头竟忽然觉的原来幸福可以如此简单。

只是,美好的日子总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或者,是我从来都未曾与幸福有过交集,虽只差一步,却总是擦肩而过。

临别之前,他为我吹了一曲,孤冷凄凉的月光下,那个孤寂的少年轻按竹萧,却是首熟悉无比的《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木之湄,溯回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汜,溯回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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