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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13)

唐烟不愧是门主,很快恢复了镇定。他将几人引入正厅,寒暄一番,等到奉茶的侍女退下之后,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莫问谁连忙先请罪。“唐伯父,二小姐的事情……”

唐烟阻止他说下去的话语,摇摇头。“不关你的事,也是紫晶没有福分,谁能想得到这孩子居然这么想不开……”

“二小姐的灵堂在何处,可否让我们前往吊唁一番,以表哀思?”沈融阳开口。

唐烟点点头。“灵堂就在隔壁院子,拙荆也在那里,她痛失爱女,一会言辞上有什么冒犯的,还请不要见怪。”

唐夫人没有什么言辞上的冒犯,更不会像唐墨痕一样沉不住气,即使脸上掩不住悲痛神情和泛红的眼圈,她的气度依旧雍容沉稳,毫不失态。

“妾身见过沈楼主。”穿着白色麻衣,正在给爱女上香的唐夫人朝沈融阳福了福,转身往灵堂外走去,对莫问谁完全视而不见。

这已经算是最好的待遇了,如果莫问谁不是她金兰姐妹的儿子,现在只怕已经被招呼上不知道多少天底下至毒的毒药和暗器。

莫问谁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能再次摸摸鼻子,苦笑。

唐二小姐的棺木静静地摆在灵堂牌位前面,沈融阳上了香,目光从棺木上扫过。

“你就是二姐的未婚夫?”一个冷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拄着拐杖的女子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她容貌清丽,只是稍嫌冰冷,难以亲近,婢女紧随其后,想扶却又不敢。

唐白玉的视线在沈融阳身上停驻了好一会儿。她天生残疾,足不出户,有些自卑又自尊心极强,也曾见过一些父亲或弟弟的朋友,却从没看到一个跟她一样不良于行的人,并且这个人似乎更严重,而她勉强还能行走。

“三小姐安好。”莫问谁摸摸鼻子,有点讪讪。

“如果不是父亲再三嘱咐不能对你无礼,现在你已经被我们扫地出门了。”她冷笑一声,从婢女手中接过瓜果,放在牌位前,然后转过身,看着沈融阳。“你就是那个如意楼主?”

沈融阳颔首。“正是沈某。”

“你的腿?”唐白玉拧起眉,微微侧首。

“天生如此,无法行走。”

“你不难过?”

“上天不会因为你的情绪而改变任何东西。”沈融阳淡然含笑看着这名少女,她眉间戾气太重,不是好事。

“沈融阳,”唐白玉点点头,似乎在咀嚼这三个字。“我记住你了。”

说罢转身朝门外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出去,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几人并没有待得很久,明显唐家上下并不欢迎他们,虽然有沈融阳在旁,他们不会多作为难,但并不表示有好脸色相迎。

莫问谁露出难得的惆怅表情,似乎在为无缘得见便芳年早逝的唐二小姐而惆怅。

“你在给唐紫晶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我告诉她我的种种缺点,请求退婚,不然怕是会误了她终生。”莫问谁摊手,那封信上,他没有任何刺激人家的言辞,所以唐紫晶的死,也许真的只能归咎于她受不了打击。

“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沈融阳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莫问谁却哈哈一笑。

“知我莫若沈融阳啊。”

“莫公子,你想干什么?”侍琴奇道。

“夜探唐门。”莫问谁眨眼。

是夜。

一道黑影在客栈的屋檐上疾行,却在某处突然停了下来,伏下身,悄无声息,却没有任何动作。

身下的屋内,有两个人正在对弈,一人坐在轮椅上,另一人穿着青衣。

“莫问谁,你这棋道真臭,明明下了,还反悔。”淡然的声音,来自沈融阳。

“我又不是君子,为什么要讲究棋道。”莫问谁摸摸鼻子,毫无愧色。“你这家伙这么厉害,让我几招也不会死。”

“喜总管传书过来了,明天我就回如意楼。”

“我也很想念乐姑娘酿的酒啊,一起吧。”某人涎着脸,啧啧出声。

感觉屋檐上的人走了,青衣人抬起头来,露出侍琴的脸。“公子,你怎么知道唐门的人会来偷听?”

沈融阳放看着棋盘,淡淡道:“因为他们想要确认。”

“确认什么?”

“确认我们是不是真的要走了。”莫问谁推开门走进来,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倒。“我也确认好了。”

“莫公子你又确认了什么?”侍琴觉得他们像在打哑谜。

莫问谁诡秘一笑。“唐二小姐的棺木是空的。”

第12章

唐家谎称唐二小姐因为退婚而寻短,然莫问谁夜探唐门,却赫然发现停在灵堂的棺木里并没有尸身。

这里面究竟隐藏了什么秘辛?

“兴许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唐门主不也没追究了么?”沈融阳拿着书卷,头也不抬。

“你说得轻巧,被他们这么一搅,我至少有三五载不用回家了,我爹娘看到我非追杀我不可。”莫问谁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闻言翻了个白眼。“喂,姓沈的,你就不能让喜总管派人去查一下,究竟怎么回事?”

“喜总管到辽国去了。”沈融阳淡淡道。

莫问谁一愣。“怎么,又有战事要起?”

现在是宋开宝三年,也就是公元970年。两年前,宋朝第二次发兵北汉,兵围太原,眼看就要打下来,结果辽国出兵援助北汉,双方恶战几番,被宋军击退,但是辽国并没有因此损伤多少,两国边衅依旧时不间断,完全是你压不倒我,我也压不倒你的境况。

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起于草莽,随同周世宗柴荣南征北伐,是个刀头舔血过来的人,自己能登上皇位,也不乏江湖中人的协助,因此虽然杯酒释兵权,不容卧榻之畔有任何威胁,依旧对武林中人颇为优待,双方甚至有一条不成文的协议: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江湖中人一般对朝堂之事也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再怎么样,莫问谁终究是汉人,战事关系民生国运,不可能无动于衷。

“没什么,让喜总管带些茶叶和香料去辽国贩卖。”沈融阳眼睛就没离开过书上,一边漫答。

莫问谁很清楚,他所说的些,肯定就不是一点两点,现在宋辽冲突不断,别的生意人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沈融阳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但若非这样,也就不是如意楼主了。“如意楼的钱已经多到就算你十辈子也挥霍不完,犯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吧?”

“辽人崇佛,香料可以做香,他们已经逐渐向汉人的生活习惯靠拢,茶叶逐渐成为达官贵人的日用品,这两种东西在辽国的市场需求日益壮大,当他们有朝一日习惯了有这些东西,又突然没有的话,会怎么样?”

沈融阳的话有点新奇,出现了他从未听过的词,但莫问谁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奸商。”虽然这么说,莫问谁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好友不是双腿残疾,那么他今天只怕不是坐在这里,而是在庙堂之中指点江山了吧。

他不明白,沈融阳没有那么崇高的心思,更不想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或许连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但是如果举手之劳就可以改善甚至改变一些东西,他也不吝于伸出手去做。

翌日,客栈来了一位红衣如火,美貌轻佻的女子,走动之间银铃作响,煞是动听。

莫问谁一看到她,就想扶额转身上楼,却不幸被对方发现。“莫公子怎么见了奴家就跑呢,难道奴家是洪水猛兽不成?”

再转过身,莫问谁已是一脸灿烂的笑容。“薛娘子貌美之名响彻苗疆,谁敢说你是洪水猛兽,我第一个和他拼命。”

虽然他喜欢美人,但独独不喜欢薛五娘这种美人。那种娇娇俏俏,柔到骨子里去的江南女子,才是他的最爱,唐门,毒门,唐二小姐……哎,总算人家装死不愿嫁给他了,不管原因是什么,总是一件好事。

薛五娘笑得花枝乱颤,越想避开她的人她越想去逗逗。“沈楼主可在厢房?奴家想与二位把臂言欢呢。”

把臂……莫问谁的嘴角微微抽搐,完全不能想象沈融阳那副淡然的表情怀里再抱着一个女人的模样。

沈融阳自然在厢房里,而且正在看喜总管传来的书信。如意楼的消息传递在沈融阳的经营下,从天上到地下,都可以成为消息传递的工具,客栈、当铺这种人员流动量大的地方,自然成为如意楼的产业或信息传递点。

薛五娘一进门,脸色马上从轻佻转为严肃,向沈融阳施了个大礼。

“请沈楼主帮我一个忙。”

“薛堂主不必如此,你忘了上次沈某还欠你一个人情。”沈融阳点点头,心中有点明了薛五娘的来意了。

“那次是玩笑话。”薛五娘苦笑,虽然她放荡不羁,却没想过挟恩图报,这也是为什么沈融阳一直对她比较客气的原因。放荡是一种性格,就像莫问谁的风流,这是改变不了的,但是恩怨分明,不虚伪做作却是一种品格,性格最多只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品格却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

“不管如何,薛堂主请说,沈某尽力便是。”

薛五娘没有让莫问谁避开,事实也不用如此。她走近了些,声音尽量平缓:“我想请沈楼主帮忙找到我们教主,并且确认他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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