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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16)

“融阳……融阳……”她只是低低地,反反复复念着这个名字,仿佛情人间的呢喃,又似假意微嗔的撒娇。

笼罩在脸上的迷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张娇俏的容颜,是他记忆里的熟悉。

依稀在很多年前,在他还可以下地走路的时候,有一个人这么笑着向他走过来,跟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我好累了,坚持不了了。

心脏传来一阵抽痛。

不对,那不是我,这个身体,应该是没有心脏方面的疾病的。

那为什么会有感觉?

梦是不会有感觉的。

你觉得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一开始也许是为了一个人,到后来就……

哪个后来,你哪里有什么后来,你的人生不过是断成两截的戏,前半段还没演完,又开始另一段……

那么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声音很遥远,似乎从眼前的女子口中传来,又像他在自言自语,他的脑子就像一个巨大空旷的礼堂,不断地吸纳这些声音又不断地回声,脑海一波又一波地回荡,仿佛需要他做出一个回答。

沈融阳轻轻一笑,手中棋子弹出。

眼前的人烟消云散。

刚才不过是一场幻影。

棋子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脆。

他看向陆廷霄,对方也正在看他。

这些变故不过发生电光火石之间,只不过当事人经历过来,也许就觉得分外漫长。

陆廷霄几乎不受影响,于是有闲暇仔细观察身边的这个人。“你有心魔。”

沈融阳嘴角微微弯起,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方才那幻术,竟能触动人心最深处的执念,仿佛要将灵魂也摄了去,沈融阳心志之坚,世上罕有,若说有人寻常便能引得他片刻失魂落魄中了梦魇,他是很难相信的,也正因为如此,对前方莫测的危险,才更显慎重。

似乎这种力量,已经超出人力所及?

呜咽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可怖了,那尖细又似低泣的声音,好像某种不知名的魔物被镇压许久,所发出的怨恨。

轮椅好像绊到什么东西,发出嘎吱的脆响,陆廷霄蹲下去看了一会,站起身道:“是人骨。”

沈融阳右手从袖中摸出上次与陆廷霄切磋时用过的白泽鞭,左手放在轮椅扶手上,陆廷霄推着轮椅缓缓前进,他虽没有任何动作,却已在全身戒备。

甬道似乎比刚才门前的通道还要长,尤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有时候恐惧并不在于事物本身,而在不知道事物真相的情况下。

突然间,周遭原本静止的空气起了波动,前方扑面而来一股刺骨寒气,紧随而来一阵破空之声,朝沈融阳天灵盖直直扑下。的手中棋子灌注内力弹出,却只是令来势稍稍滞了一下,黑暗中近在咫尺,他们终于看清来物,是一只近似人手的爪子,只是这只人手上长满白毛,黝黑的指甲长近一寸,而那似乎染了剧毒的指甲,此刻离沈融阳的眉心只有寸许。

头向后仰,手中白泽鞭同时扫出,左手手心一沉,几枚银针自扶手处射出,刺入来物,那东西哀嚎一声,来势又顿了一下。

一切不过在弹指刹那。

陆廷霄右手食中二指并立点向来物,左手扯住轮椅疾身往后退。

手指用上全力,即使坚如磐石也无法抵挡,手指直直穿透那东西的身体,进入柔软的内部,但触手却只有冰冷,而非想象中滚烫的血肉之感顾忌沈融阳行动不便,陆廷霄不想一味的进攻,抓住轮椅一直退了好几大步,然而那东西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退却就停顿,依旧不死不休地缠上来,陆廷霄那一指,沈融阳的暗器,又或者那白泽鞭,对眼前这个东西根本起不了致命的打击。

那道符,要封住的就是这个东西?

沈融阳灵光一闪,低喝道:“继续后退,将它往前引!”

陆廷霄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抓住轮椅顺着来时的路疾步后退,沈融阳一边出手稍缓那东西的攻势。的除了被竹子堵住的洞口,通道在极深的地下,是天地阳气所不能达的地方,除非有夜视之眼,否则也是枉然,这也是他们一直看不清对方真面目的原因,只是沈融阳从那道符和刚才的遭遇上,突然之间想到了一些东西。5

两人一直退到落下来的洞口下方,那东西仿佛有所知觉,慢慢地缓了攻势,却不肯再前进半步,沈融阳眯起眼,白泽鞭往对方头部刺去。

接近洞口,头顶有几缕阳光直射下来,即便不强烈,也足以让他们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对方远比他们想象得还要高大,通道其实没有办法让它直起身体,而只能稍微佝偻着脖子,它浑身长满白毛,依稀能看出人形,却已经面目全非,眉心处长着一只眼睛,正盯着他们,散发着幽绿诡谲的光芒,眼睛下面是狰狞暴露的獠牙,那东西浑身微微颤抖,嘴里喷出冰寒的嘶嘶声,仿佛是许久未见活人,急欲啖人而后快的兴奋。

沈融阳拧眉,双手在轮椅扶手轻轻一拍,几枚涂了剧毒的银针射入那东西的身体,对方低叫一声,两眼凶芒大盛,用尽全力朝他扑过来,比利刃更加锋利的双爪指甲直直伸向沈融阳双肩。

沈融阳俯身,手中棋子弹出,对方来势微微一顿,长长的指甲依旧在他背上划破衣服,留下几道血痕。

陆廷霄则往洞口上纵身向上,以掌风将上方被挡压得密密麻麻的竹子稍微震开,霎时间阳光大盛,从洞外直射下来,那东西被照得嘶的一声,就要往后弹开。

沈融阳却不能让它就此又隐匿回去,他们引它到这里,就是为了借用阳光的力量,手中白泽鞭一出,将那东西的腿牢牢卷住,往后一拖。

那东西嘶叫一声,指甲扒住甬道两旁墙壁,留下尖细刺耳的声音,身体却依旧不由自主地被拖往前,又被洞口的阳光一照,挣扎更是厉害,不待它反应过来,陆廷霄已自颈骨处拍下,咔嚓一声,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与此同时,沈融阳手中棋子射向对方头顶的眼睛,浆液迸裂,那东西长长地哀嚎了声,再也看不到目标,一把淬毒小刀随即插入它张开的血盆大口,挣扎由强变弱,最后微弱几不可闻,陆廷霄谨慎起见,又将对方身首异处,这只硕大又具有智慧的怪物,终于死在他们手下。

“刚才的幻影,是它制造的。”沈融阳微微喘了口气,突然觉得有点疲倦。

“它叫什么名字?”陆廷霄皱眉,按住他的肩头看向后背。“你受伤了。”

“无妨,刚才为了引它过来……”沈融阳觉得眼前有点发黑,不由闭了闭眼。“这个东西,如果没猜错,应该是叫旱魃。”

《神异经》云: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行走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一名旱母。

地底深处有旱魃,上面依旧能草木茂盛,竹林幽然,看来传说也不可尽信,又或者那道已经灰飞烟灭了的符才是关键。从符纸来看,这似乎是一只在古蜀国望帝杜宇就已经被镇压了的妖物,追溯到先秦的国度,距离现在的宋初,至少也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那妖物被镇压这么长时间,居然还能攻击别人,当初被镇压的时候,不知道要折损多少人力,但是现在又被陆轻玺发现了,而且还作为一个陷阱,来攻击自己的大哥。的那么陆轻玺和陆廷霄,应该是亲兄弟吧,他的目的是什么……

沈融阳只觉得倦意越来越浓,连耳边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意识再也模糊不清,彻底陷入黑暗。

第16章

路很长。

一眼也看不到尽头,连两旁也是灰蒙蒙一片。

只不过他的腿却可以行走了,就像曾经一样,一步一步,与常人无异。

他不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人算不如天算,即便你惊才绝艳,权势滔天,依旧无法预料自己的未来和许多意外。什么叫我命由我不由天,对于许多人来说,他所做到的,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他所做不到的,也许也正是意料之中。

当年在他最需要别人的时候,身边唯一的人弃他而去,而这一世,自己觉得了无牵挂之时,却有许多人需要他,视他为家人,甚至仰他为神明,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意外。

那么这条路,究竟要走到何时?

陆廷霄看着他。

紧闭的双眼,额头的湿热,显示这个人已经陷入昏迷,只是不复清醒时的谈笑自若,眉头还微微拧着,薄唇几乎要绷成一条直线,仿佛被梦魇深深困住。

刚才沈融阳突然没了声音,陆廷霄便觉不对,一翻他背部,果然看到原来五道血痕,已经变成紫黑色,连流出来的血水,都变成了深紫色,想是那妖物指甲中带上了毒性,如果毒性不烈,沈融阳也不可能失去意识。

事不宜迟,陆廷霄脸色带上凝重,封了几处大穴,又拿出北溟教的疗伤药品,撬开他的嘴巴喂下大半瓶,又将剩下的全数捏成粉末撒在对方的伤处,毫无可惜之色,对他来说,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但若是张鲤看到,怕要跳脚痛惜不已。

伤口依旧狰狞,但血渐渐止住,只是依旧红中带紫,看来是余毒未清,陆廷霄眼神一冷,将他上身所有衣物都褪下,用口将伤口上的毒一一吮出,又单掌抵上后背,以内力逼出余毒,确保万无一失。的“多谢陆教主。”微弱的声音从沈融阳口中吐出来,却不见丝毫颤抖,额头上的汗滴落下来,他的神智也逐渐恢复,背上痛楚犹如火烧,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沈融阳生性看似随意,实则坚忍,自不肯作呻吟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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