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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30)

陆轻玺不希望太多无关紧要的人来旁观。

对于沈融阳,他并没有什么感觉。对方与他无仇更无怨,在青城山脚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不杀了这个人,就拿不到摇光的药。

孟玄晴的算盘,他清清楚楚,他相信沈融阳也心如明镜。

只不过那样又如何,他们之间是一个死结,不死不休。

陆廷霄是他的兄长,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

从前双亲还在的时候,他怨恨父母只偏爱兄长,对瘸腿的他视而不见,后来家中出了变故,天各一方,再也没有见过。

他一直是靠自己才走到今天,兄长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符号。

而摇光对于他来说,却是最重要的。

沈融阳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他与陆廷霄神似的脸。

刚才他无数次想起自己进如意楼之前的光景,还有认识了陆廷霄之后的日子。

沈融阳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后悔的人,有时候回忆只是为了让自己对未来更加明确,但是当自己需要冷静的时候,却频频想起前事,就显得有点反常了。

与高手对决,最忌心神不宁。

对方身手如何,他并没有见过,但是内功深浅,却是体现在举手投足的气度上,真正的高手,光华内敛,沉如静海,深若春潭。

而陆轻玺,明显都具备这些特质。

并不是说瘸子就不能成为高手,就像有人看到沈融阳坐在轮椅上,就觉得他很柔弱一样。

沈融阳闭上眼,将一切杂念摒除。

周围一片寂静,以在场诸人的身份,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窃窃私语。

陆轻玺出手了。

他的身手极快,功力稍逊的人是绝看不清他如何出手的。

衣袂翻飞之间,离沈融阳已经近在咫尺。

钩子如同流星,在许多人眼中留下一道银芒。

如果是我,也许无法接下这一招。

这个想法同时在许多人心中浮起。

而此刻,沈融阳的眼睛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

第32章

在陆轻玺一开始动的时候,沈融阳手里已经多了一枚琉璃棋子。

陆轻玺在武林中籍籍无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武功低微,相反他功力高得让在场的人都哗然变色。

诡异飘忽的路数竟不似中原武功。

其实沈融阳早已料到,他在幼年时遭受变故,与父母离散,却还能以不逊于自己的武功站在这里,必定是另有奇遇。

陆轻玺的优势,在于他有轻功在身,双腿即使说不上灵便,也比沈融阳强。

而另一个人……

顷刻之间,两人已交手不下数十招。

沈融阳腿不能动,所以他必须把对手控制在一定距离以外,一旦对手近身,他的胜算便要小很多。

旁人包括莫问谁,无不是这么想的。

但沈融阳偏偏反其道而行。

交手到现在,白泽鞭才从袖子中滑出,而对手的钩子,离他的眼睛,已经不过毫厘。

若旁人处在沈融阳的位置上,会怎么做?

决战进行到生死一线的时刻,莫问谁却突然想起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也许会像他现在所做的,但更可能是违背诺言,反正布菲佳并不知道陆廷霄与陆轻玺的关系,就算知道了,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不为陆廷霄解蛊,再者沈融阳的师父已经死了,他不想践约,避免了如意楼与北溟教反面成仇的可能性,如意楼上下也无人能怪责他这本是人之常情。

但是他却选择了前者。

下帖,决战,生死攸关。

真是个傻子。

莫问谁叹了口气。

可是自己却与这傻子交情莫逆,看来自己也快成傻子了。d当陆廷霄知道这件事会有什么反应?

对沈融阳破口大骂再拔剑相向?二话不说挥拳就上?

莫问谁想不出第三种可能性了。

就算陆轻玺这个弟弟有千般错处,谁能说做兄长的就没权利护短了?

真是一团解不开的结。

陆轻玺不是没想过直接杀了孟玄晴然后拿药,或者联合陆廷霄一起对付问剑山庄。

但是摇光的病,不是寻常的药所能治,就算陆轻玺拿到了药,也拿不到药方,药方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有,在孟玄晴的脑袋里。

这个药方原本来自于后蜀皇室,据说是上古时代望帝留下的,曾经是后蜀皇室数万卷药书典籍之一,后来随着宋室伐蜀而付之一炬,他去查过了,连留在开封的后蜀正统皇族都不知道这个药方的存在。

如果天真的要亡我,又何必让摇光出现,让她出现了,又何必让我知道这个药方在孟玄晴那里。

若有似无的叹息消散在风中,当凌厉的招式被眼前之人一一化解,陆轻玺就知道今天这一仗必定会打得很艰难。

但是,他别无选择。

沈融阳的左袖裂了一道口子,隐隐露出殷红。

陆轻玺身上也挂了彩。

双方都没动,不是休息,而是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沈融阳双唇渐渐有些泛白,不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是对方在钩子上淬了毒。

此毒来自西域,并不见血封喉,却会慢慢渗入血液,随着功力运行流遍周身经络,四肢麻痹而功力迟缓,从外表看来绝无毒药的迹象,却像是运功过度力竭而亡。

陆轻玺的唇角慢慢上扬,在对方左臂因毒发而微微一动的时候,他出手了。

双钩点向沈融阳两处要穴,对方扬起鞭子卷向钩子。

意料之中。

陆轻玺借力身旁细枝,踢向沈融阳腹部,脚尖处,露出一片锋利带着寒芒的刃口。

他想化解双钩的去势,就不可能挡下这一脚。

如果他现在四肢健全活动自如,尚且还有可能,但是沈融阳坐着轮椅,轮椅只能前进,无法左右移动,就算他身体倾斜,幅度也不可能大。

陆轻玺利用的便是这点。

你的武功独步天下,终究也棋差一着。

突然之间,他的笑容凝住了。

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两处被钩子刺穿,腹部也受了他那一刀,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人竟对自己心狠如斯,宁可强受下他这三招,也要杀死他。

咽喉被割断,自然再无活路。

陆轻玺跌坐在地上,抚着喉咙,却掩不住鲜血从指缝汩汩而出。他盯着沈融阳,无声地笑了,嘴却微微张阖。

摇光。

沈融阳认出他的口型。

他死了。

也许他还有很多想去完成的事,也许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但生死决战,本就没有仁慈可言。

求仁得仁,也无人可怨。

沈融阳并没有比他好多少,琵琶骨被双钩从一边穿透到另一边,皮肉绽开,鲜血淋漓,再加上腹部那一刀,顷刻间白衣半幅成了血衣,最严重的是陆轻玺武器上带的毒,此刻已经渗入体内。

他坐在那里,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随风即逝,不变的是那永远冷静的神色。

莫问谁抢上去,先封住他穴道止血,侍剑勉强维持着镇定将那双钩从身体里慢慢拔出来,若换了性情稍微软弱的侍琴,只怕此刻早已哭出声来。

有他们在,自己很安全。

沈融阳唇角微勾,放任自己闭上眼睛,陷入黑暗。

阳光照射在屋檐上,阴冷了多日的天气终于开始恢复一点暖和。

陆廷霄推开门,等在门外的却不是沈融阳,而是莫问谁。

“令弟死了。”莫问谁肃然道。

“是沈融阳杀的,但他们是公平约战,生死勿论。”

“布菲佳手里有如意楼的令牌,她师父死在陆轻玺手里,希望沈融阳为她师父报仇。”

“她不知道陆轻玺跟你的关系。”

“沈融阳无法选择,一边是师父遗命,一边是朋友。”

莫问谁一口气把前因后果说完,生怕陆廷霄没听完就去找沈融阳,一剑架在他脖子上面。

莫问谁说完了,他很仔细地观察着陆廷霄的反应,但是对方一直很平静,脸色淡淡地站在那里,耐心地等他说完,情绪看不出一丝起伏。

“咳,我的意思是,你最好去找沈融阳先谈一下,这件事并不是他的错。”不要怒气冲冲地找上门喊打喊杀。

“我会去找他的。”半晌,陆廷霄淡淡扫了他一眼,走了。

莫问谁怔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反应?

他的意思是,要报仇,还是就这么算了?

“公子死了啊……”

阿碧轻轻摸着眼前少女的脸,对方回了她一个澄澈无邪的笑容。

长久以来,她的坚持,她的叛逆,都已化为云烟。

公子的死,源于她,也该止于她。

摇光尤不知缘故,只看着这少女十分漂亮,便觉得心中喜欢,不由对着她笑,一直陪伴着她的男子,已经有十多天没有露过面,但在她的记忆里,却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一切都像一场梦。

梦醒了,也该结束了。

阿碧点了摇光的睡穴,看着她软软卧倒在自己怀里,然后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对着少女胸口扎下,看着她的神情从猛然纠起,痛苦挣扎,到最后咽气。

将匕首拔出来,又把少女扶着躺平,盖上被子,远远望去,就像睡着了一般。

公子,我让摇光去陪你了,九泉之下,你们双宿双栖,应该是很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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