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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成灰(5)

雁持见他想要撑起身子,忙伸手去扶,却不料衣袖被他一扯,猝不及防向前跌去,恰好半伏在那人的胸前,幸而有手及时按住床沿,不致于太过狼狈。他略略回过神,正想开口,已见眼前阴影迎来,不及反应,唇已被印上。

雁持本就是个端方自律之人,修仙以后习惯清心寡欲,早已淡忘了情欲所动是怎生的销魂滋味,即使对那个人相思入骨,也万万不曾想象会有如此亲密的一天。

一时竟无措,只得愣愣地由他加深动作,彼此唇舌缠绵。

“你那个人,会这样对你吗?”一番长吻过后,胸膛微微起伏,气息有些起伏不定,但御音并不容他有逃开的机会,双手抓住那人手臂,两人额头几近相抵。

雁持就更不必说了,不复往日清明的眼眸略略失焦,酡红的脸色显示他还没有从刚才恢复过来,只能摇摇头作答。

手顺着覆在那人手臂上的衣料滑下,重握住他的手,御音微微一笑,少了几分温和无害,却多了些深邃与莫测。“无论你把我错当成谁,我都会让你知道,即使是前世,我与他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雁持闻言一愣,继而笑了。

曾经在瑶池边看过那人如此温柔的眼神,他那时专注的对象却并不是自己,而现在,天涯咫尺,恍若梦境。

握着自己的手,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很温暖,这样的触感,绝不会是碧华所有的,他没有碰过碧华的手,但记忆所及,那人一直都是在那高不可攀的位置,连给人的感觉,也是清清冷冷的,绝不会像现在这般炽热而真实。

所以,他不是碧华,他是御音。

御音第一次看见他丝毫没有悲伤的笑容,竟是如此清亮不可方物,若硬要形容,只怕也惟有那摇曳于风海中的翠竹可以比拟,遗世独立,而又卓然俊逸。

他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只知道这个人给自己的感觉很特别,特别到以前从未有过,所以他想把人留下来。

雁持突然想起他的伤势,眉头蹙起。“我探过你的脉,会吐血完全是因为操劳过度,难道你贵为王爷,还要事必躬亲?”

御音摇摇头,唇角流露出一丝无奈:“现在新帝年幼,天下事多,身为王叔,如果我不多做些,还有谁来做呢?”

“难道朝中无人了么?”据他所知,现在黄河堤溃,淹没无数良田,而北方、西方又有邻国不断滋扰生衅,当真是内忧未平,又有外患。

御音的苦笑更甚了,“朝中不是无人,只是党同伐异,早已分成数派,几位前朝老臣受不了排挤,也已辞官归隐,而我现在,也只能苦苦维持着这表面的平衡而已。”

雁持闻言,心中更觉涩然。

他依然这么慈悲,即使转世为人,即使忘了他前世的身份,也念念不忘天下之忧患。

莫怪他会如此操劳憔悴,而自己,却不想沾染上红尘间的是非,只是……

他心痛地望着御音的脸庞,俊秀的眉宇间是一道抹不去的深深剑痕,而鬓边……他年华至今也不过廿卅吧,却为何已有了暮色的光景?

“雁持虽不才,愿在王爷身旁效力一二。”闭目须臾,重又睁开,心中已有了决定,对上御音讶异的双眼,他微微一笑。

无论这个决定是否将会导致他深陷红尘,甚至引发劫数,只要能保今世的御音平安无事,莫再经历不得善终之苦,他在所不惜。

御音在这人出手拦下刺客之后便曾想过要将他收入帐下了,但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绝不会热衷于功名利禄,所以一直没有开口,没想到他现在却主动请缨。

“你愿意留下来,那真是求之不得。”轻微的讶异过后,御音认真地沉吟起来。“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官职?”

官职?他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想要官职。”

“哦?”御音挑眉,似有不解。

他淡淡一笑。“在下的意思是在王爷身边,当个幕僚也罢,随从也罢,能护王爷周全便行。”

这世上果真有荣华富贵送至眼前都推而拒之的人,权倾朝野的六王爷开口允诺官职,这是旁人捧着黄金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当众救他一命,又坚辞各种酬谢,只求留在自己身边,任谁都会怀疑他的目的,但御音并没有说什么,闻言不过是笑出声来。“小厮?不行,你想当我还嫌委屈呢,如果你真的坚持,那就先在我身边作个幕僚先生吧,日后若是改变主意,再跟我说。”

官职?钱财?雁持在心中叹息,修道之人要那些虚名虚物来干什么,世人就是被这些东西缠绕日久,才会如此汲汲逐利,以致连本性都丧失了。

在他看来,即使御音身份显赫,位高权重,也全然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但骨子里依旧还留有一份仙人的慈悲之心,不然也不致于劳累过度而倒下了。

想到这里,他的眼眸带上浅浅笑意,神色霎时温柔得连一旁的御音也为之动容。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不要说是人间,即便无间地狱,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甘之如饴。

“既然你那么想当幕僚,就该尽幕僚的职责,是不是?”御音指了指案上一大叠书牍,朝雁持眨眨眼笑道,颇有几分借着生病赖帐之意。

“是,那我能为您做什么?”他有几分哭笑不得,谁想得到威震天下的六王爷竟也会有这种孩子般的举止表情。

雁持虽然是修炼飞升的上仙,然而远在在一千多年以前,他还未曾踏上修道之路的时候,天下局势纷乱,群雄逐鹿,求才若渴,而那时的自己作为一介鸿儒,也曾为各诸侯所礼遇垂询,尊为先生,所以对于这些治国治世并不陌生,只不过他生性淡泊又不擅尔虞我诈,没多久便抛下一切隐遁山林,潜心修道。

“那些奏章,十有八九都是在讲黄河泛滥的事情,你帮我想个办法一劳永逸如何?”

黄河的治理自古就是令无数统治者为之头痛的难题,连历代的治河能臣也未必有根治办法,谈何一劳永逸?御音这样说,也不过是故意想要为难一下他。

然而雁持笑容微敛,走到桌旁拿起那些奏章翻看,竟真的开始思索起来。

河水泛滥是龙王管辖的范围,他本不该插手,但又如何忍心看着这人为此伤神白头,更不忍两岸百姓生计无落,流离失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御音几乎倦怠地也快睡过去时,才突然听到他的声音。

“一劳永逸是没有办法的,不过也许可以将其缓和。”

御音睁开闭目养神的双眸,雁持也正侧头望着他回答道,那认真的神情竟有些可爱。

“缓和?”御音重复着他的话,很有兴趣地问。

“是的。”雁持放下奏章,仿佛随手一抽,在两人面前展开来,赫然是一张黄河流域水道图。

“从前朝以来,黄河下游河道从河南经苏北入还,在淮阴附近与淮河,运河汇合,但现在,河道长年失修,河水挟带大量泥沙……”

御音没想到他才华至此,竟能在须臾之间提出一个如此详尽的方案,而且,颇有可行之处。

讲的人心无旁骛,听的人自然也聚精会神。

纱笼中透出来的昏黄烛光映照在两人脸人,似乎有种飘渺的温馨。

“我果然没有看错人。”看着御音扬起的满意笑容,刹那间他产生了一丝迷惑:以天人之姿掺入历史的他,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然而即使是错,他也决定走下去了,所以,不再去想。

5

御音开始让他参与议论朝政时事,也将一些政事交给他处理,自己以身体要多修养为由,让他无法拒绝。

很快的,天下皆知有雁持其人,连少年皇帝也知道六皇叔身边有一个绝不逊于诸葛亮的能人。

只是这个名叫雁持的幕僚从来不在外人面前出现,连皇帝的召见也谢绝了,他安于静静地待在幕后,为人所知却又离人很遥远。

就像一个影子,一个属于御音的影子。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这一片浩浩的梅林,将繁华的京城与郊外隔开,自成一个世界。

冬末春时,一片片的仿若丽人袅袅舞姿般落入手心,贴骨的冰凉一直沁入了怀里。

雁持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一切,清明的心不由也生出一丝迷惘。

这一切,是如梦,抑或本就是梦?

突然,梅林深处传来一阵阵剑气舞动的声音,引得他一怔之后,往林内而去。

漫天飞花中,一白衣少年持剑而舞,身形骄若游龙,剑似飞凤,荡人心魄。霍如羿射九日落,骄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看到眼前的情景,他心头便忽忽地浮起了这两句诗来。

那少年忽地剑势一转,剑尖朝他直直地刺过来,迅如闪电,手势挽起的剑花令人眼花缭乱,只怕躲闪不及,而雁持却不慌不乱,只轻轻一闪,避过锋芒,身子再顺势一拔高,足尖轻踏剑上,飘出数丈之远,身形飘逸优美,如同谪仙。

那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惊异,这才停下剑势,却斜睥着他,以一种鄙薄的语气开口道:“阁下没听说过非礼勿视么?”

雁持淡淡一笑:“我只听过君子动手不动口。”他没有忽略了少年方才刺剑而来时的杀气,只是两人素未谋面,却不知这杀意从何而来,只是他看这少年的眼神很是熟悉,似乎在哪里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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