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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116)+番外

孙益回过神之后,不由有些恼怒,北军武库令一职虽然谈不上位高权重,但在军中也算肥差,从未被人如此轻视,何况还是被一个婢女轻视,她家主人就站在旁边,竟然也不制止,询问来历竟然也不直言,还打谜似的说什么渭水之南,不就是公卿之女吗,真把自己当成公主了?!

他见张与前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喃喃自语,便不怀好意推了他一把:“何事想得如此入神?”

“我知道了!”张与前被他一推,却拍着巴掌喊起来。

孙益恼怒:“嚷嚷什么呢!”

张与前有点语无伦次:“那小娘子,我知道是何来历了,渭水之南!”

孙益狐疑:“是何来历?”

张与前有点激动:“渭水之南不就是长安,以长安为家的贵女,还会有谁?”

孙益先是一愣,然后整张脸都变色了。

长安长公主?!

孙益想到刘桢那句“世交”的介绍,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陈素原来不仅和许王交情好,和长公主的交情也很不错?

自己刚才还对他说那些怪话,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在公主面前告黑状啊?

完了完了!

孙益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片黑暗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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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驸马是历史上西汉才有的名词,秦代之前是没有的,这里用上了先。

☆、第75章

车厢不是很大,坐了刘桢与阿津,如果再要加上陈素的话未免勉强,陈素就跟在牛车旁边一道走,不时与护车的甲士说话,直到车驾入了城,刘桢从车上下来,吩咐车夫和甲士先回去,自己则带着阿津与陈素一道在城内的街道上走。

“子望,我先前不知你到了咸阳,直到看见你给我送的物事,多谢你。”

“不必客气,你如今身份不同,要做的事情自然也很多,那些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你喜欢便好。”陈素温和地道。

二人虽然不常见面,但书信联系却不曾断过,先前刘楠还与陈素一道在军中时,刘桢给刘楠寄东西,每次都会多备一份给陈素,而陈素也都会回礼,有时候是当地的吃食,有时候又是一些小巧的玩意,虽然谈不上值钱,却都能看得出用心,后来刘远入主咸阳城,又登基称帝,刘桢成为公主,东西不便直接送入咸阳宫,这才渐渐少了。

故而如今重逢,倒也不见生疏。

陈素笑道:“今日既然出来了,就由我作东请你吃饭罢。”

刘桢故作不满:“怎么不是我请?算起来我才是东道主啊!”

陈素也不与她争,只笑道:“那好罢,这顿就由你来,下次我再请。”

刘桢笑嘻嘻:“莫要小看我,当初你与阿兄寄给我的那些钱,我到现在还攒着呢,请你吃个几顿是绰绰有余了。”

陈素这才有些惊讶:“那些钱你还留着?”

刘桢:“自然还留着,装了足有半匣子呢,可惜后来你们不寄了,不然我就有一匣子的钱了。”

陈素:“你怎么不用掉?”

刘桢摊手:“先时在咸阳城,用的是郡守的用度,后来又有了公主俸禄,所以就一直用不上。”

陈素失笑:“也是。”

说话间,三人进了九市里颇不显眼,环境却极为清幽雅致的一间食肆。

刘桢诧异:“你来咸阳不过月余,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

这间食肆在九市边上,两条闾里的交叉,位置有些偏僻,刘桢虽然在咸阳城的时日不短,却不经常逛街,如果不是陈素带路,她绝对没法找到这里来。

陈素笑道:“是上回你阿兄带我来的。”

刘桢撇撇嘴,轻飘飘地表达了抗议:“好啊,你们俩跑出来玩,也不带我!”

陈素明日休沐,方才出军营的时候就已经换上常服了,不过他与刘桢看上去都气质不凡,刘桢还带着婢女,店家眼尖,立时便热情地迎上来,将他们引入雅间。

一入雅间,外头的喧嚣热闹都被隔绝在一扇门外了。

刘桢左右看看,饶是已经被咸阳宫养刁了的目光,也觉得这里很不错,格局虽小,五脏俱全。

阿津没有随他们入雅间,人候在外头。

“公主愁眉不展,是否心中有事?”陈素忽然问。

刘桢这几天确实有些心烦意乱,跑出来看陈素,也是存了想要一诉衷肠,把对方当成树洞的心思,但是话到嘴边,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陈素看着她微蹙的眉头,有种想要伸手帮她抚平的冲动,但他最终也没有那么做,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刘桢抬头就能看见陈素带着关切的神色,她心中一暖,又叹了口气。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心中彷徨苦恼,不知如何是好。”

具体是什么事情,以陈素的才智,也隐隐猜到与宫闱有关,但这不是他能主动过问的,安慰的话也就无从说起。

想了想,他道:“许王可曾与你说过我的事情?”

刘桢一愣,先将自己的心事放下,“阿兄曾经说过,你出身南洋望族,幼时……”

“父母双亡。”陈素帮她接下去。

刘桢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同情好像不太合适,平静又显得太过冷血。

陈素瞧见她脸上的纠结,噗嗤一笑。

“陈家在南阳是大族,但我父膝下只有我一个,我三岁时阿父便早逝,后来六岁时,阿母也病逝了,其时因我父我母乃无媒结合,是以一直独居在外,未回陈家。六岁之前,家中虽然清贫,也没有到温饱不济的地步,阿母死后,我一人吃不了苦,便想回陈家认亲,结果当时是被陈家用棍子打回来的。”

听到这里,刘桢不由发问:“难道陈家已经没有稍微亲近一点的亲人了吗,所以他们才会将你视如外人?”

陈素笑了一下:“怎么没有,还有我大父和世父在的。他们说我是贱婢所出,无媒苟合,不当为陈家子。”

祖父和伯父都在,却不肯让一个没了父母的小孩子进家门,这是何等冷血?想当年刘远虽然是庶子出身,为父亲和嫡母不喜,但好歹也在家中待到了成年才被赶走啊。

刘桢的眼睛带上了恼意,她不自觉代入了陈素的处境。“后来呢?”

“后来我被打了几棍子,浑身都疼,心里又委屈又愤怒,就跑到阿母的坟前大哭。当时阿父已经被葬在陈氏的墓地,但是他们不肯给阿母立坟,那个地方只有一处小土丘,我那会不晓事,采了一些野花插在坟头上作标记,以为自己能找到,结果过没几天再去,那些野花已经被雨水冲走了,我认不出哪个坟头才是我阿母的,只好随便认着一个,就趴在那里哭。”

陈素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是温柔的,刘桢听不出一点恨意,却只觉得莫名心酸。

“谁知哭着哭着,天上就下雨了,当时我只觉得天大地大,却无处容身,不如就在那里哭死算了,也好到地下和我阿父阿母团聚。结果淋了一场雨之后,我就真的发起热症来,连走都走不动,当时我心想,如果没死成的话,就要努力活下去。”

刘桢已经全神贯注融入陈素的这个故事里了:“后来呢,有人救了你?”

陈素摇摇头:“哪里有什么人来救我,是我自己醒过来的,兴许是我命太贱,上天不愿意收我。我大病了一场,等身体好些之后,就开始走街串巷,行乞为生,陈家嫌我丢人,不肯让我靠近陈家附近的那一片宅子,那时我便想,我就是再苦,也绝对不会再去求陈家。”

刘桢轻声道:“此仇我可为你报之!”

陈素笑了笑,又摇头:“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了,他们本就与我毫无瓜葛,我的姓氏也只传承自阿父,与他人无关。如果没有当日他们那番作为,也许还不会有今日的我,如此想来,我岂非还应感谢他们?”

刘桢叹道:“后来呢,你就从军了?”

陈素:“十三岁时,有一位族叔可怜我,让我拜入南阳鹿首先生门下。”

刘桢心头一动:“是儒家?”

陈素点点头:“儒家提倡有教无类,所以鹿首先生并没有嫌弃我是个乞儿,在他门下的那两年,我学到了很多。十五岁时,鹿首先生说我应该学的都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我应该去游学天下了。但我无意于此,便直接去从了军。”

难怪刘楠会说佩服陈素,单是陈素这经历,就已经比他们强出许多。

刘桢暗叹,若是易地而处,让她从六岁到十三岁都四处流浪,行乞为生,她能坚持下来吗?她会不会忍不住又回头跑去求陈家?

刘桢不敢保证,她对自己的意志力没有那么强的信心。

但这一切,陈素都捱下来了,不仅熬了过来,而且现在还出人头地,不必再回南阳,看那些亲戚的脸色。

看到眼前恂恂儒雅的年轻人,谁还能将他和那个蓬头垢面的乞儿联系在一起?

“我一直觉得我们从前的境遇已经够艰难了,现在才知道,与你相比,不及万一。”

陈素温和地看着她:“我说这些事,并不是为了诉苦或炫耀,人生在世,难免波折,但没有什么坎子是过不去的,关键只在于你如何去做。”

刘桢沉默下来。

因为陈素这席话,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最近太过顺风顺水的缘故,稍微遇到一点挫折就觉得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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