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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91)+番外

内室一时沉默下来,宋谐打起精神,对刘桢道:“你的两位妹妹听说我要来看你,还托我带来一些物事。”

刘桢有点诧异:“阿婉和阿妆?”

宋谐笑着点头,让婢女拿出他带来的两个匣子,递给刘桢。

刘桢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很杂,有两双袜子,一对金光闪烁的华胜,两对璁珑作响的玉珰,还有其它零零碎碎,像香囊之类的小玩意。

袜子做得很粗糙,简直有点令人不忍穿上,华胜和玉珰倒是非常精美,刘桢在咸阳宫里也见了不少宝贝,能够达到眼前这种级别的很少,以刘婉对于首饰的爱好和痴迷程度来看,能送这几对饰物过来,估计跟割她的肉差不多,由此也能体现出心意了。

另外一个匣子,则放着几卷小书简,都是刘槿和宋弘送过来的,基本都是书信,还有说一些在宛县的见闻和风物。

宋谐还在一旁道:“阿妆特意托人告诉我,说那两对足衣是她亲手所制,手艺不好,还请你不要嫌弃。”

“阿妹的心意,我如何会嫌弃?”刘桢笑了。

从前兄弟姊妹几人,日日都处在同一屋檐下,又是不同母亲所出,彼此之间少不了摩擦矛盾,如今离得远了,方生出想念的滋味,连带平日里觉得任性的刘婉也显得可爱起来。

想必在她们眼里,自己也是如此。

眼见家事说得差不多了,宋谐道:“阿桢,豫王有几句话,要我转告于你。”

刘桢心道正题来了,她将匣子锁好放在一旁,正襟危坐:“先生请讲。”

宋谐:“先前楚帝曾命人密传口信于豫王,说他深恐重蹈秦王子婴覆辙,不愿再作项羽傀儡,欲讨项贼叛逆,希望豫王能够助他。”

刘桢想了想:“这是促使阿父决定出兵助韩广他们的直接原因?”

宋谐赞许一笑:“不错!楚帝如今名义上是天下共主,有他一言,将项羽置于不忠不义之地,已经胜过百万雄兵!”

刘桢却不看好:“楚帝身边纵有一二义士,只怕也难与项羽抗衡,一旦他宣布项羽为逆贼,只怕项羽即刻就能杀了他!”

宋谐的笑容带了点意味深长的味道,刘桢仿佛觉得他想说“你还太嫩了”。

“我们不需要一个活的楚帝。”

刘桢微微一震,发现自己确实是太嫩了。

很明显,现在刘远的野心已经逐渐暴露出来了,他并不满足于继续当一个处处被压制的诸侯王,他想要爬上更高的位置,起码也要像项羽一样,跺一跺脚,诸侯就不敢吭声,甚至比项羽走得还要高,还要远。

要是项羽恼羞成怒杀了楚帝,那自然最好,以后也省事了,还能给项羽扣上一个罪名,如果楚帝能活下来,那反倒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宋谐是在教她,刘桢意识到这一点,她恭恭敬敬地朝宋谐行了个拜礼:“多谢宋先生教我。”

“阿桢,你的悟性很高,一点就通,只是心还不够狠。”宋谐道,“虽说你是女子,大可不必像男人那样从尸海中杀出一条血路,但乱世之中,强者为王,你是豫王长女,又有如今守卫咸阳的功劳在,将来势必还会遇到更多的事情,心慈手软是成不了大事的。”

刘桢苦笑,这也许是前世作为现代人的灵魂留下来的后遗症了,毕竟她前世生长在太平盛世,人与人之间再如何勾心斗角,也都是波涛暗涌不动声色,不像现在这样谈笑间将人命也放在算计的天平上。

但如果她想要活得更好,势必要习惯这种环境与思维。

事到如今,成王败寇,如果笑到最后的是别人,而不是刘远,那么像韩广田荣的遭遇肯定还会在刘远身上重演,为了不成为鱼肉,就得变成刀俎。

之前她担心楚帝的安危,就是习惯性地将他当成弱者来看待,殊不知楚帝现在是弱者,一旦项羽失败,楚帝掌权,那对于刘远乃至诸侯王来说,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到时候楚帝要剪除的,就是他们了。

“宋先生说得是。”刘桢心悦诚服地受教。

“你如今已经做得够好了。”宋谐安慰她,又道:“你在咸阳的作为,豫王都看在眼里,咸阳城,守得住便守,一旦将来战事反复,章邯生性犹疑,说不定会攻占咸阳用以讨好项羽,若是守不住,你也不必死守,咸阳宫中自有当年秦君下令开凿,通往骊山的地道,想必你也已知晓,届时可从那里遁走,保全了性命,方可再说以后的事情。”

刘桢:“宋先生请阿父放心便是,我心里有数,咸阳城象征意义非凡,能守住自然最好,若守不住,我也不会勉强的,章邯那边我也会想办法拖住,我看他并不是项羽死忠,宋先生平日不妨多派些说客去说服他倒戈,久而久之他必然动心。”

宋谐笑道:“这还用你说?豫王早早便让人买通了章邯身边的人,一有机会便向他说我们的好话,章邯身边那个司马欣,因为项羽没有封他为王,他对项羽也早有不满,根本无需我们忙活,他也会向章邯说项羽的坏话了,如今章邯对项羽早无感激可言,他之所以不敢站在我们这边,只不过是想观望情势罢了,如今诸侯王里,也不乏此等投机之辈。”

刘桢吐了吐舌头:“阿父与先生果然目光如炬,阿父大约什么时候会出兵?”

宋谐:“最快也要等楚帝昭告天下,宣布项羽为叛逆之后,届时我们出兵方能占道义之先。”

刘桢:“我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谐笑骂:“你这小女子鬼主意素来就多,难道我是第一天认识你不成?快快道来就是!”

“想当年,秦灭楚时,民间就有谶言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而后张楚王陈胜起事,也曾以篝火狐鸣,曰大楚兴,陈胜王。”

刘桢的话点到即止,以宋谐的聪明,马上就听出她话语中隐藏的意思。

“大善!”宋谐哈哈一笑,“我回去就与豫王说!”

刘桢起身,郑重行礼:“此番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那我就在咸阳恭候阿父与宋先生凯旋了,请先生代我转告阿父,祝他早日得偿所愿!”

这些话是对刘远说的,宋谐自然也要起身还礼:“那我就代豫王先多谢小娘子吉言了!”

宋谐不能久留,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且在咸阳待久了,章邯心里肯定也会不爽快,说不定还要疑心刘远在酝酿什么阴谋,所以两日之后,宋谐就准备启程回去了。

刘桢一行将他送出咸阳宫,又一路送到城门那里,却不能再往下送了,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出了城门不远就是章邯的大军营地,演戏演全套,总不能自己这边先搞砸了,敌我双方和谐相处也就算了,如果连刘桢都可以光明正大出城那就太夸张了。

但刘桢心里是很不舍的,对她而言,宋谐这次不仅是豫王使者,他还代表了刘家人,刘远,刘楠,乃至张氏刘婉她们对刘桢的问候和思念,都凝聚在宋谐带来的话和礼物里,看着他离开,刘桢心底就空落落的,仿佛天地之间就剩下自己和这座城池。

“阿桢。”郭质站在她旁边,仿佛感觉到她有点黯然的情绪。“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刘桢扭头对他一笑,“多谢你,阿质。”

她没有问郭质为什么不跟着宋谐回去,郭质对她的心意她也明白,也许郭质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过现阶段刘桢根本不会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

姬辞的事情让她明白一个道理,人生于世,尤其是这种世道,再怎么两情相悦,也抵不过现实利益的种种考虑,纵然郭质看上去很好,郭家也不会有姬家那些问题,但谁知道以后呢?

现在冲着刘远的面子,很多不错的人家或许愿意和她结亲,但如果刘远地位不保呢?郭家还会像以前那样效忠刘远吗?

自从姬辞的事情之后,刘桢的思维就渐渐从普通女子的模式里脱离出来,她是豫王长女,她父亲是想当皇帝的人,那就注定她的人生不可能像寻常人那样去走,前方的道路可能布满荆棘,也可能鲜花着锦,总而言之,像在向乡那样平淡无奇的小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拘泥于寻常女子的人生轨迹?

郭质没有等到她的下文,心里有点失望,他原本以为刘桢还会问“你为什么不跟宋谐一起回家”之类的话,这样他就可以趁机表白心迹,但是刘桢什么都没有说,她似乎什么都明白。

刘桢转身走了几步,见郭质没有跟上来,奇怪地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郭质默默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刘桢笑眯眯:“有人送了小羊羔过来,灶房那边的人说要做成鲜锅子,你要不要过来一道用?”

“要!”佳人有邀,郭质瞬间就将刚才的心酸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宋谐回去之后不久,章邯也就撤军了,大军一日在外,花销都是惊人的,他意思意思一下,做个样子给项羽看也就罢了,现在项羽忙着讨伐韩广,自然不会再有空来管他是不是攻打咸阳的事情。

之前虽然仗打不起来,但城门镇日关着,也影响了不少人的日常生活,现在雍军一退,咸阳自然也就恢复了往日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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