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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蛮荒三部曲之二)(223)

拓跋野心中一酸,也取出珊瑚笛,一齐吹将开来,鸣鸟碧眼中突然蒙起一层水雾,张开巨喙,和着两人的节奏,喉中发出几声低沉的呜鸣,声音虽低不可闻,却像是说不出的平和欢悦。

过了片刻,他的翎羽渐渐柔软,那呜鸣声越来越小,终于不再动弹了,只有那双巨大的碧眼,仿佛在凝望着北边的夜空。狂风鼓舞,上方冰雪冲泻,洒落在它身上,很快便掩埋了大半。

拓跋野站在雪地里,怔怔的握着笛子,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般。在这战火连绵的乱世,和平遥遥无期,人也罢,兽也罢,何时方能重归故里?

恍惚中,听见上方杀声如潮,有人问道:“小贼在哪里,莫让他们逃了!”抬头望去,人影冲掠,绚光滚滚,广成子、西海老祖等人又已穷追而来。

空中万鸟悲啼,忽然像霞云翻腾,横山截岭,奋不顾身地将他们挡在上方。气浪怒舞,血雨缤纷,鸟尸如陨石般向下坠落。山岭巨石随之滚滚砸落,隆隆连声,山岭上的冰川也随着轰然崩塌,滔滔冲泻。

又听两声嘶鸣怪吼,左侧绝岭上白光闪耀,两匹型如雪狐的巨兽沿着崖壁疾电似的狂奔而下,瞬间便跃到两人旁侧,昂首长嘶,湿漉漉的舌头朝他们脸上、手心舔来。

拓跋野大奇,却听脚下的丁香仙子连声咳嗽,气若游丝地道:“乘黄无主,伏之永年。小子……你究竟有什么……什么能耐,竟能让鸣鸟、乘黄之属,都……都对你这般……这般忠心不二?”

姑射仙子低咦一声,才知这两只背上长了对角的巨狐,竟是南海至为珍罕的乘黄灵兽!

相传这种灵兽性烈凶暴,快逾闪电,无人能驯服骑乘,一旦有幸收服,便可与它一般,至少活上两千岁。当年赤帝想找上一只献给神农,遍寻南海而不得,想不到此时此地,意想不到的是,它们竟会无缘无故地对自己二人这般亲昵。

那两只乘黄屈腿伏身,咬住他们衣襟,呜呜嘶鸣,似乎在催促他们骑坐其上。拓跋野二人又惊又奇,对望一眼,不及多想,提起丁香仙子,跃身骑上。

乘黄纵声欢嘶,蓦地昂首踢蹄,凌空疾冲而出。风声呼啸,山崖倒掠,速度之疾,竟似比闪电还快!

两人惊喜难仰,转头望去,穷山已在千丈之外。冰川滚滚,绚光闪烁,隐隐还能瞧见广成子等人追来的身影。但再过得片刻,重山层叠,呐喊杀伐声越来越远,人影全消,渐渐什么也听不到了。

※※※

狂风怒卷,衣裳、头发猎猎飞舞,低头下望,大地苍茫,如锦绣倒掠,快得无法细辨。两人并肩驰骋,飞翔在苍穹虚空,此情此景,当真有如梦幻。

前方极远处,赤红的火光纵横破空,炮火轰鸣,鼻息之间,除了那遍野馥郁的花香,还有那越来越浓的硫磺气味。

拓跋野悲喜交叠,自在那忘川醒转以来,从未像此刻这般渴切恢复记忆。听众人言语,自己当是龙神太子,亦是那广成子与西海水妖的死敌,若能尽早想起过往之事,或许便可尽快想出克敌制胜的方法了。

心中一震,忽然记起流沙仙子仍在融天山的山壁洞穴之中,当下摸了摸乘黄的脖子,道:“乘黄兄,先带我去融天山一趟。”

那两灵兽齐声欢嘶,也不知听懂与否,突然朝下疾速冲落。天旋地转,山崖扑面,眼前陡然一花,瞬息间便冲入了一片茂密的森林中。

巨树参天,树叶浓密,月光斑驳地筛漏而下,星星点点,浓香灌脑,几欲窒息。放眼望去,长草没胸,随风起伏如浪,到处开满了五彩缤纷的奇花,就像生长在碧海里的绚丽珊瑚。

姑射仙子心中突突狂跳,与拓跋野对望一眼,齐齐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仿佛某年某月,曾共同来过此地……

还不及细想,乘黄欢嘶,并肩疾驰,长草分拂,鲜花扑面,带来一阵阵眩晕之感。

出了森林,草野辽阔,远接星穹,天际火光遥遥闪烁,嫣红暗紫。左侧不远处,是一片翠绿参差的石峰,奇石突兀,绿茵如盖,虽不高耸雄奇,却如石林般参差密立,一直连绵到极远处的巍峨雪岭。

乘黄冲过草浪,直奔那片石林。方一冲入,前方石峰迫面,但见青松横斜,兀立崖沿,月光照在石壁上,雪亮如镜。姑射仙子胸口又如重锤猛撞,呼吸不得,这景象好生熟悉!

两灵兽左奔右冲,在石峰之间穿梭疾驰,似是轻车熟路。石林中虽然奇峰密立,但每座石壁、山崖都极为相似,拓跋野凝神扫望,竟有一种原地绕圈的错觉,但隐隐之中又觉得此地颇为亲切,自己似乎也来过了万千次。

丁香仙子重伤疲乏,才看了片刻,便头昏眼花,烦闷欲呕,又惊又怒,喘息道:“这里是……迷山,误入不得返,你……你快带我出……出去……”话未说完,眼白一翻,又已昏迷。

如此风驰电掣,急奔了小半时辰,乘黄双兽突然齐声欢嘶,在一个山崖前猛然停下,接着又一溜儿快跑,钻入旁边的密林中,双双立定。两人被颠得七荤八素,凝神再看,才发现前方石壁暗影处,赫然竟有一个石洞。

乘黄甩尾嘶鸣,伏身跪倒。两人心中怦怦直跳,一跃而下。环顾四周,明月当空,青松密立,崖前几块大石,垒如灶台。那似曾相识的奇异感觉越发强烈起来。

进了石洞,通道幽深,前方便有两个岔道,两人想也不想,不约而同地朝右走去。绕行了数丈,石壁上赫然有一盏长明灯,拓跋野指尖一弹,火光跳跃,四周登时又亮了起来。再往里走,乃是一个颇大的洞窟,壁上又有几盏石灯,一一点亮。

姑射仙子方一转身,“啊”地失声低呼,脸烫如火,在对面那石壁上,赫然刻画着一个女子画像,垂首吹眉,斜吹洞箫,清丽绝世。

拓跋野亦陡吃一惊,那壁画虽只寥寥数笔,但容貌、神态与她酷肖,然而定睛再看,那壁上女子的眉心中,又有一点梅花妆,与她那如雪素面又略有不同。

姑射仙子心乱如麻,隐隐之中似乎猜到了什么,旋身四望,洞内左角有一个石榻,右角有一个石桌,两方石凳,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拓跋野凝神查探,石壁上浮凸隐隐,似有刻字。挥掌扫荡,土石簌簌,果然露出满壁文字,读道:“余纵横天下,除魔伏兽,二十年快意恩仇,此生无憾矣。唯西海一战,虽尽诛凶獠,奈何八脉俱断,穷困于故地,却难见故人,悲夫。穷山以南,海之所尽,不知何年何月,孰人有缘,可于此重见天元耶?”

姑射仙子失声道:“古元坎!”恍然大悟,蓦地转过身来,怔怔地凝视着拓跋野,双颊晕红,低声道:“你……你……这里便是八百年前,你西海大战之后的流落之地!”

拓跋野心中一震,瞥了眼那壁上的女子,思绪缭乱,更难明所以,皱眉道:“那她……你……我……”一时竟不知当说什么。

姑射仙子耳根烧烫,心中虽已猜到大概,却咬着唇,摇头黯然不语。凝神再看,那石壁上赫然写道:“余平生所学无数,五族皆有所师耳,唯天元一诀,为我独创,故特书于此,留与后日有缘人也……”心中更是大凛。

当年古元坎西海大战后,销匿无踪,世人都以为他已葬身西海,直至拓跋野在昆仑南渊揭开往日之谜,才知他竟是为了救活被白阿斐所杀的螭羽仙子,施展“回光诀”气竭而死。但从他匿迹西海,到现身昆仑,这之间究竟又发生了何事,却是无人知晓。

以眼下看来,他必是阴差阳错,流落到了这南海穷山,八脉俱断,奄奄重伤,以为自己将终穷于此,为避免绝学失传,便将“天元诀”刻在了这洞壁之上。

但他若是一人独居于此,为何又在壁上刻画清萝仙子?而自己为何会对这里的一切似曾相识?难道当年,“她”也曾在这里与他度过一段时日么?越是思忖,心中越是淆乱,脸上火烧火燎,蓦地闭上眼,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