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蛮荒记(蛮荒三部曲之二)(372)

泊尧“啊”地喘了口气,猛地醒转,瞪大了双眼,又惊又怒,挣扎叫道:“放开我!娘!爹!爹……”突然想到父亲被那鲲鱼撞中,生死杳缈,心头剧震,泪水又险些涌了出来。

广成子哈哈笑道:“九凤仙子,强良神上,这小崽子都已想他爹了,你们还不送他们一家团圆?难道真要让他们等到天长地久么?”

九凤、强良虽已投奔玄女,但忌惮天吴积威,始终有些畏首畏脚,所以才用这蚕蛛丝网来捆缚雨师妾,任其自身自灭。听见广成子催促,略一迟疑,齐声道:“龙女,得罪了!”紫铜断轮、赤炼蛇刀破空飞舞,双双朝她劈撞而去。

天吴纵声怒吼,虎身冲跃,八尾横扫如飚,断轮“嘭嘭”连震,冲天飞起数百丈高;那赤练蛇刀被其虎爪雷霆拍中,更是碎炸四射,鼓起一团刺目的气波,轰然倒撞在强良胸口。

强良先前吃了拓拔野“无有无不有”一刀,经脉已然灼伤,再被他这般猛击,哪里捱得住?登时仰头喷起一道弧形血箭,翻身摔入惊涛之中。

九凤仙子脸色惨白,喝道:“布网!”众人纵横飞掠,又掀卷起两张巨大的“金蚕银蛛网”上下翻舞,将天吴遥遥合罩其内。

几在同时,狂风呼啸,翻天印光浪涡旋,朝着泊尧当头猛撞而去。龙女骤吃一惊,低头蜷身,将他紧紧护在怀中。

天吴狂吼飞旋,五彩气浪如霞云层层迭爆,将丝网鼓舞震飞,那数十人狂喷鲜血,纷纷飞弹抛跌。

他余势未衰,斜地里转身迎冲,“轰!”八只虎爪堪堪猛击在翻天印上,光浪冲天爆吐,天海俱亮。

广成子身形一晃,脸如金纸,哈哈狂笑道:“朝阳水伯,不过如此!”双掌猛推,翻天印蓦地鼓涌起数百丈长的绚光,将天吴死死抵住,当空怒旋,推着他一点一点地朝后移去。

翻天印越转越快,越变越大,天吴如被山岳重压,虎毛如波浪起伏,八头惨白,喉中发出低沉的怒吼,周身光芒吞吐,隐隐又似将变回人形。

龙女大凛,知道他已再难支撑下去了,一旦松手,无论是他,还是自己与泊尧,都将被撞得粉身碎骨!

当是时,海上鲸波起伏,巨浪滔滔。“哗”地一声,数里外突然冲起一艘战舰。接着惊涛四涌,两艘……三艘……四艘……六艘……八艘……成百艘船舰接二连三地破浪冲出。旌旗迎风猎猎鼓舞,在极光照耀下闪烁着乌金“水”字。

龙女心中一震,也不知是惊喜、失望,还是难过。水族舰队既已浮出海面,自然意味着龙族水师已被其全歼于海底壑谷。但至少……至少这些援兵还能救得大哥性命!

果然,远远地望见此处情景,水族众战舰立即号角长吹,鼓声密奏,纷纷转向驶来。许多朝阳谷将士更径直骑鸟冲天,叱喝高呼,朝这里俯冲疾掠。

极圣宫众人脸色齐变。广成子哈哈笑道:“各位再不动手,更待何时?”突然旋身飞转,卸去翻天印的后撞巨力,闪电似的天吴回旋冲去。

“嘭!”后力一消,翻天印登时被水伯冲天撞飞,绚光乱转。

天吴亦想不到广成子竟会冒险退撤,八爪一空,收势不住,咆哮着朝前踉跄冲扑。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右侧霓虹怒舞,广成子业已狂飙似地席卷而至,双手合握,撩起一道刺目的眩光。

天吴心中一凛,下意识地聚气扫挡,“轰!”虎爪裂断,一道凌厉无匹的气刀陡然贯胸劈入。他眼前一黑,脏腑如炸,整个身躯仿佛都被劈裂开来了,腾云驾雾似的高高飞起。

雨师妾失声叫道:“大哥!”泪水倏然模糊了视线。

广成子纵声大笑道:“都说水族气刀天下无双,不知我这一记‘五色烟华’又算得如何?”绚光飞舞,又是接连几记气刀猛斩在天吴身上。

光浪叠爆,鲜血激溅,天吴再也无力抵挡,隆隆悲吼,倏然化回人形,重重地摔撞在白龙鹿上,和龙女、泊尧一齐坠入冰涛之中。

远处惊呼四起,九凤仙子这才如大梦初醒,大声喝道:“水伯天吴,挟黑帝以令天下,僭越犯上,残害忠良,其罪滔天,罄竹难书。我等奉天神之意、陛下之命,于此诛杀此獠。有敢违逆抗命者,视同叛党,杀无赦!”

话音未落,又听一人遥遥叫道:“大胆妖女!陛下圣旨岂容你胡言矫造!水伯党同伐异、排斥异己,勾结帝鸿,解印鲲鱼,其罪固然重不可赦,但你假矫帝旨,通敌谋叛,还敢逆天犯上,伪称神命,罪孽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一凛,转头凝神远眺,东边六,七里外,战鼓咚咚,波涛汹涌,不知何时竟也浮出了许多龙族船舰。

一个黑袍玄冠的男子昂然站在龙首旗舰的船头,长须飘飘,衣裳猎猎,赫然正是长老燮沨。敖越云,班照等龙族群雄围立其侧。

九凤仙子花容陡变,高声喝道:“燮沨老儿,分明是你暗通龙族,投敌叛变,还敢无中生有,造谣反诬……”

燮沨不等她说完,左手高高举起一个小巧玲珑的黑玉葫芦,纵声呼道:“各位看清楚了,这是什么?我的话假得了,敢问此物假得了么?”

众人哗然,都认得那是水龙琳常佩戴于身的神器。

燮沨高声道:“拓拔龙神乃波母之子,汁黑帝的外甥,又对陛下有救命之恩,岂是外人?陛下遣我到此,便是为了联合拓拔龙神,诛讨天吴,铲除乱党,平定北海,征伐帝鸿!”

右手又举起一卷羊皮,迎风展开,朗声道:“诸位如若不信,还有陛下圣旨可以为证!”

当下运足真气,大声诵读圣旨。每说一句,海上便遥遥响起一片喧哗声,九凤仙子等人更是惊怒骇惧,面面相觑。

惟有龙女充耳不闻。波涛冰冷,沉浮其间,看着天吴的脸色惨白如冰雪,想起从前他疼爱自己的历历幕幕,心中直如刀绞一般,低声道:“大哥!大哥!”想要为他输送真气,却奈何周身束缚,动弹不得。泪水盈盈,不住滴落在他脸上。

泊尧见状,也莫名地大感难过,叫道:“丑……舅舅!舅舅!你别死!娘说了,你还要带我去朝阳谷玩耍呢!”

天吴微微一笑,蚊吟似的低声道:“小子,朝阳谷里四季如春,到处都是好玩的飞禽走兽,你若是跟舅舅回去,就再也不想去其他地方了……

泊尧道:“我娘说,朝阳谷里还有一种会唱歌的鱼儿,人听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舅舅,你别死,我去帮你捞了来,让你天天听着,好不好?”

天吴喃喃道:“会唱歌的鱼,会唱歌的鱼……”悲喜交织,热泪突然涌上了眼眶。那是他少年之时,常常捕与妹妹玩耍的小鱼,听着它翩翩游动,发出悦耳如歌的响声,龙女总会笑逐颜开,忘记了所有的烦忧。

那时天仿佛总是蓝的,阳光总是那么灿烂,在那世外桃源般的朝阳谷里,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阴谋诡计,每一天都美丽如春,纯净如水。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看不见周遭的美景,听不见唱歌鱼的声音?他如何从那俊秀开朗的少年,变成了长着八个脑袋的怪物?又为什么忍辱负重数十年,天天生活在不断膨胀的仇恨与野心里?

他想要回想,却已记不分明。

悬浮在冰寒彻骨的波涛里,万象俱空,一切都变得虚无飘渺。那些欢笑,那些泪水,那些悲伤,那些愤怒,那些曾让他难以承负的仇恨和痛苦……全都象这漫天极光,似有若无,倏忽不定。

他突然觉得说不出的苍凉和疲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微笑道:“傻小子,丑八怪舅舅不能带你去朝阳谷玩儿了,等你捉到了唱歌鱼,再送与……送与……舅舅听吧。”

“舅舅!舅舅!”见他眼皮渐渐阖闭,再不动弹,泊尧又是焦急又是难过,连声呼唤,泪水忍不住又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