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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记(30)

“我见他无恙,欢喜无比,想要抱他,却没力气站起来。他也不上前拉我,怔怔地盯着我,神色古怪,

像是不认识我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这些人都是你杀的?你傻了他们,就为了给我换血?』

“他的语气冰冷而生疏,让我莫名地一震害怕,单想到我费尽周折,冒着丧命之险,才将他救转,他却

这么说我,我委屈、怨怒,于是大声说:『是我杀的又如何?要不是我做了恶人,你现在就是死人了!』

“我赌气站起身,正想跑开,却一阵眩晕,人事不省。接着,他照顾了我好几日,每天煎煮草药,又用

真气为我疏导体内的寒毒,到了第七天的傍晚,我出了一身大汗,神志才清醒了许多。

“他如释重负,紧紧地抱着我,我又是委屈又是甜蜜,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们就这么重归于好了,但从

那时开始,却又像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再难有从前那无间的亲密。”

她顿了好一会儿,紫色的眼眸里满是凄凉,又低声说:“云苇湖是不能再住了,我们搬到了『落霞谷』

。他生怕我余毒未清,常常外出寻找草药,一去便是一日。

“我常常独自坐在树屋里,看着晚霞如火,烧红了整个天空,又看着明月东升,一点点地移过中天,等

着他回来,心里空空落落。

“有一天,我突然想,他究竟是真的去找草药呢,还是只想避开我?想到这儿,心顿时痛得像被拣到刺

扎。于是我在他衣裳上沾了『青蚨香』,待他去得远了,再遥遥跟在后面。

“那天,我随着他走遍了诸夭之野。他是去采集草药的,但又不完全是。他每到一处,采完了药草,他

总要坐上好久,独自吹笛自娱。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神情那么落寞。

“他究竟在想着什么呢?我又是怜惜又是难过,多想冲上前将他紧紧地揽在怀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却

又觉得他离我那么遥远,远得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有几次,他或是在山上遇见茶姑,或是在渝万里邂逅采莲女,那么丫头进仓频送秋波,又是山歌又是

莲曲,他一扫阴霾,笑容灿烂,竟也跟着吹笛合奏,还将采来的花儿送给她们。

“我看得气恼,几次想要上前,却又强行忍住。太阳下山的时候,他到了忘川河畔的一片新坟前,默立

了许久。后来我才知道,坟里埋着的,有那红衣少女,还有被我杀死的巫医。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月光从摇动的枝叶间筛漏而下,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明暗

不定。”

“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他了解得如此之浅,他的心底到底装着些什么?他生性多情。对好些女子都温柔体

贴,女儿国主、红衣少女……甚至邂逅的采莲女,都无不被他吸引。”

“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对别的女人说过呢?那些甜言蜜语,那些天长地久的誓言,在我出现之

前,是不是也像春风般萦绕过别人的耳畔?否则女儿国公主为何要与他成亲,那红衣少女又为何流着眼泪要

画他的画像?”

“渐渐的,我开始反反复复地想,究竟他说的哪一句才是真心话?他是真的喜欢我,还是是因为一时情

动?现在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越想越是针刺般的痛楚与担心。”

“圆月挂在窗口,像一面巨大的橙黄铜镜。大风呼啸,刮过树屋,树叶沙沙作响。我突然觉得一阵阵彻

骨的寒意,牙关咯咯乱撞起来,低头望去,猛吃一惊。不知何时,双腿竟已生出雪白的蛇鳞!”

“我又惊又怕,忽然想起了族中长老说话的话。当年所中的蛇咒虽然暂时消解,但余毒仍深埋脏腑、骨

骼之内,一旦受到刺激,很可能重新化为蛇形。一定是因为救泊尧时,吸入了太多的『万蛇涎毒』。恰逢这

月圆之夜。阴寒最盛,内外交感,一起发作出来。”

“我越来越冷,仿佛周身血液全都凝固了,没过多久,双腿变化成蛇尾,腰腹以下全是蛇鳞。”

“我簌簌发抖,想要蜷身取暖,却一个翻滚,掉入树下的草丛中。河水粼粼,斜照着我的身影。我看见

自己的脸惨白如鬼,脖子上也已隐隐现出纹鳞,说不出的丑怪。”

“但那时,我心里最为担忧害怕的,却不是自己会不会死、能不能变回人形,而是泊尧突然醒来,瞧见

我这可怕的模样,该怎么办?”

“因为那些巫医的死,他心底里原本就在怪责我,如果再见到我这样子,还会喜欢我么?”

“我用尽力气,沿着河朝南游走,钻入山脚的一个洞穴中。月光照在我的身上,冷如霜雪,呵出的每一

口气都成了淡青的冰晶。”

“我蜷成一团,再也动不了了。晕晕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一阵清亮的笛声。”

“我心里一震,难道是泊尧找来了?我睁开眼,将近黎明,东边暗黑的天边红霞如火,树林里雾霭弥散

,朦朦胧胧。一个牧童骑在青牛的身上,横吹竹笛,朝这里缓缓走来。

“我刚想朝里缩去,他已先瞧见了我,大叫一声,吓得从牛背上摔了下来。青牛受惊狂奔,他跌跌撞撞

朝林外跑去,大叫:『蛇妖,有蛇妖!』

“这距离树屋不过几里,如果激动泊尧,我就避无可避了。霎时间,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骑也似的

蹿飞出去,将那牧童紧紧缠住。

“力气太极太猛,『咯拉拉』一阵脆响,他骨骼尽碎,睁着眼,惊骇地瞪着我,已经死了。温热的身体

贴着我冰冷的鳞甲,带来些许暖意。

“我又是后悔又是惊慌,看着他在身上的血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竟鬼使神差地咬住了他的脖

子,贪婪地吮吸起来。

“热血汩汩地涌入喉中,像熊熊火焰,又像是滚滚春江,将我凝结如冰的经络全都融化,冲开。

“就在这时,泊尧沿着河岸奔掠而来,一边呼唤着我,一边四下张望。我咬着牧童的喉咙,紧紧蜷缩在

漆黑的洞角,大气也不敢喘。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淡蓝的晨雾里,泪水不住的涌出眼眶。”

“太阳升起来了,晴空万里,树林里鸟鸣瞅瞅。我吸光了牧童的血,双腿准见恢复人形,但肌肤依然遍

布蛇鳞。我不敢回到『落霞谷』,更不敢出现在人前,只是翻过雪岭,藏到密林深处。”

“从那一天起,一切群都改变了,再也无可逆转。他在四处寻找我,我也在四处寻找着从前的自己。

“我试过了千百种法子,尝过千百种丹药,却无一奏效。即便稍有好转,一道月圆之夜,必定寒毒攻心

,从新化作蛇形,痛处难当。唯一能解救我的,便是童男童女的血。”

我听到这里已明白了来龙去脉,心里五味交集,也不只是怜悯。惋惜。恼恨,还是嫉妒,插话道:“所

以你逃到了北海,想要逼迫烛龙炼烧『本真丹』,帮你恢复人身?”

她摇了摇头,说:“我可不知道烛老妖被囚禁在『天之涯。海之角』。我到北海,不过是想横竖都是一

死,倒不如死在鲲鱼肚子里。我和泊尧在那度过了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他如果真的喜欢我,寻遍千山万水

,一定会找到这里。

“但北海茫茫。竟没有鲲鱼的踪迹。有一天,我到了这儿,远远瞧见山顶喷出的冲天水柱,还以为这连

绵雪山就是鲲鱼所化。不想见到烛老妖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天吴当初用来折磨烛龙的地壳罢啦。”

我心里一沉,残存的希望全都烟消云散。不周山虽然被女娲的结界所封,但在漩涡的重压之下,寒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