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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记(8)

起来,「这几记气刀是谁教你的?你祖上是谁,叫什么名字?」

他说话的神态老气横秋,和浑圆白嫩的脸容极不相称,我隐隐中虽觉得这男童很不寻常,当时却未曾多

想,傲然道:「这气刀是我姥姥独门所创,就算告诉你,你这小娃儿又知道什么?」

「是了,蚩尤!」那男童的脸色微微一变,突然哈哈大笑,「你是蚩尤和冰夷的儿子!你的姥姥是乌丝

兰玛!」

我心中惊疑更甚,大荒中知道我身世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是在彩云军将士面前,我也只自称共工,想不

到这乳臭未干的六龄小儿不但知晓我娘和姥姥的名讳,还知道我隐秘的身世,顿时生起杀机,喝道:「小娃

儿,你到底是谁?」

「小娃儿?你叫我小娃儿?」那男童笑得眼泪都涌出来了,喘着气,咳嗽道,「我是你姥姥的老朋友了

。我叫……我叫『玄婴老祖』,你姥姥没有告诉过你么?」

我反复追想,从未听说大荒中有这么一个人物。他见我将信将疑,又说:「嘿嘿,我退隐江湖已近六十

年,又被困在这里十五年,你不认得我原也正常。但我对你姥姥、你娘、你舅舅,还有你爹的事情,全都了

如指掌。」

烈火狂舞,烧得金炉灿灿闪光,他坐在其中,周身彤红,双眼也仿佛跳跃着两团火焰,一口气说了许多

关于姥姥和我娘的往事,其中一些我曾听姥姥说过,另一些虽然闻所未闻,却也不象他信口胡编。

更何况这榕树火焰极为狂猛,如果他不是水族前辈,受这等折磨炼烤,早就化成了灰烬,又怎会寸肤无

伤?对他不由又相信了几分。

男童叹了口气,说:「我和你姥姥相识几十年,是惺惺相惜的老朋友,她于我有莫大恩德。可惜当年我

中了公孙轩辕那小贼的计,被他锁在这炉鼎之中,饱受折磨,不得挣脱。否则我又岂能坐视那小贼害死你爹

和舅舅,侵凌北海,篡夺五族河山?」

顿了顿,双眼炯炯地盯着我,笑道:「你姥姥刚韧睿智,是天下第一等女中豪杰,除了她,大荒中再也

没人有能耐和公孙小贼抗衡了。她现在境况如何?过得还好么?」

「她……她……」我鼻头一酸,热泪竟忍不住夺眶涌出,哽咽不成声,「她已经死了!」

「什么?」玄婴老祖脸色骤变,说不出的古怪,分不清是惊愕、失望、伤心,还是愤怒,喃喃道,「她

也死了!她也死了!」

姥姥已死,举目无亲,想不到竟会在这天涯海角重见她的故人,我心里强抑了许久的悲痛再难自持,对

他也莫名地生出亲近之感,咬牙擦去泪水,道:「前辈,你再忍上一忍,我来劈开这混金链……」

玄婴老祖摇了摇头:「小子,这『八极混金链』比『玄冰铁』还坚韧百倍,又有『阴阳水火印』封镇,

光凭你眼下的真气,赤手空拳,就算凿上十年八载,也斩断不了。」

用胖乎乎的食指指着上方的铜鼎说:「你来得正巧,药鼎里有二十八颗五色丹丸,是用来修炼五行真气

的,前两日才刚刚烧好。你先吃一颗白色的,隔两个时辰再吃一颗黑色的,以后每隔两个时辰吃绿色、红色

、黄色的,依此类推,越快吃完越好。」

我打开铜鼎,果然看见二十八颗黄豆大的丹丸,五色鲜艳,异香扑鼻,赫然是先前闻见的气味。依照他

所说,先吞了一颗白色药丸,方一入腹,就觉得辛冷如刀,浑身鸡皮疙瘩全都泛了起来。

他嘿嘿直笑,带着几分得意、狡狯与幸灾乐祸:「这些丹丸都是按照我的心得,用『天之涯』的花草兽

珠合炼而成的,天下多少人做梦也求不到,便宜了你小子啦。不过良药苦口,要想长真气,难免要吃点苦头

了。我再传你一套心法,可以将药力迅速化为己用……」

还未说完,耳廓突然一动,变色道:「不好!那小妖女来了,你快收好丹丸,藏到水里去!」

「小妖女?」我方甫一愣,上方遥遥传来熟悉的龙鹫叫声,接着又听见一个女子银铃般的清脆娇叱:「

老妖怪,你若想少吃苦头,就老老实实地给本姑娘炼药,再敢喷水捣乱,小心魂飞魄散!」

是她!

原来她所说的「老妖怪」指的就是玄婴老祖。我心中嘭嘭大跳,相隔二十日,重又听到这声音,如遇故

人,喜悦填膺。

正想说话,玄婴老祖却瞪起双眼,又急又怒地传音喝道:「小子,还不快藏到水里去!」

听两人说话的口气,似是彼此结有冤仇。玄婴老祖是姥姥旧交,那少女却又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她此

刻要我做她奴隶,折辱老祖,的确也为难得很。我来不及多想,将丹丸收好,深吸了一口气,冲入下方滚滚

沸波之中。

气泡在四周汩汩乱窜,水温竟是意想不到的森冷,体内药力受其激发,五脏六腑更象浸于冰窖一般。我

打了个寒颤,抓紧垂入水中的榕树长须,飘摇跌宕,朝上凝神观望。

透过急剧晃荡的水面,依稀看见那紫瞳少女骑着龙鹫绕树盘旋,嘴唇翕动,也不知说了什么,满脸都是

娇嗔薄怒的神色。突然挥起一鞭,重重地抽在水波上,火焰交迸,涟漪荡漾。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生气的模样也如此动人。水光潋滟,她的容颜也变得朦朦胧胧,捉摸不定,就象「天

之涯」的云霞,北海的极光。

我的心仿佛也被那长鞭抽中了,忽然疼得难以呼吸,这种感觉竟比上一次来得更加猛烈,脸上、耳根,

一阵阵热辣辣地如烈火烧灼,刹那间,竟盖过了体内、体外所有刺骨的寒冷。

我紧紧地攥着榕树的枝条,惊惶、迷惘而恐惧,仿佛变回了童年时第一次沉入水底的自己。不同的是,

那时上方水面所摇晃的,是姥姥斜长的身影。

许多年以后,我又沉入东海的波涛里,夕阳的金光镀照着另外一个少女的脸,她痴痴地俯瞰着我,泪水

充盈在她蓝色的眼睛,整片大海仿佛都倒映入她蓝色的眼睛里。

那一刻我才明白,爱和恨是找不出因果的,就象海和天分不出界线。水面上下的两个世界,似乎截然相

反,却又如此相似。让你看不清风景与倒影的,不是涟漪,不是吹动涟漪的风,而是你自己的眼睛。

岁月的河遄急而冰冷,年少的我沉在水里,看着她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着火炉,象在抽打着自己,体内丹

丸的药力全都散发出来了,浑身战栗,几将窒息。

就在那时,就在那天之涯、海之角的深渊里,我平生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女子,却不知道任何缘由。她

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我和她之间,注定横亘着永远也无法穿越的界限。

《不周记》第三章 蛇妖

百度不周记吧【清水小雪】手打

她走了之后,我跃出水面,牙关冻得「咯咯」乱撞,大口大口地呼吸。在水下憋得太久,整个人像要爆

炸开来了。

火榕树随风狂舞,四周的水波漩涡怒卷,巳上升了十余丈。玄婴老

祖坐在鼎炉里,周身通红,皮焦肉灼,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痛楚,脸蛋扭曲,双眼竖长,看上去狰狞

可怖。

他紧握双拳,咬牙切齿地骂着小贱人,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原来鼎中的药丸是那少女逼他所炼,方才

眼见丹丸全无,她大发雷霆,将炉火激发至最大。令他倍受煎熬。

听他骂得恶毒,我心有怒气,忍不住截口说:「前辈,不知这位姑娘和你有何怨恨?她对我有救命之恩

,不像是心机歹恶的人。不如我去见她,将这些丹丸全送给她,请她将你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