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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王(尼罗河系列三)(30)

如果展琳没有看错,那东西的名字叫——惊恐。

“不……”摇了摇头,它朝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望着展琳,以及她身后的奥拉西斯:“不……”

“阿努……”展琳尝试着朝它招了招手,因为再往后退,它便要退到山体的尽头了:“阿努你过来……”话音未落,眉头却疼得轻轻一皱,因着奥拉西斯的双手,忽然间撑到了她的肩膀上。

“呜……”低哼着,他眨着眼望着不知道为什么惊恐到跌倒在地上的阿努,吐着舌头微笑,很快乐的样子。

展琳觉得自己的胃突然间再次抽搐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混乱而奇怪的感觉。

她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王……”

“是王……”

山谷回荡的风忽然间隐隐送来这些若有若无的呼喊,由模糊,逐渐到清晰。

抬头仰望,那高高的山道边缘上,依稀探出几道黑色身影,拉长了脖子努力朝下望着,伸出手对着他们用力挥舞。

十二天。

被路玛带着三千黑骑军救出,坐船横渡尼罗河由东岸的帝王谷返回西岸底比斯后,一转眼,已经过去了十二天。

十二天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拥有底比斯高层中极为显赫的地位,在奥拉西斯父亲执政时就被委以重任的大将军依哈奴鲁,奥拉西斯的船靠岸当天,他就被拘捕了,同样被牵连的包括他数名忠实部下,以及同朝为官的几名亲属。罪名是——谋逆弑君。

这样一位元老级的人物为什么在年老后,在本该功成引退、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要做出这样的举动,甚至想借奥拉西斯赶赴帝王谷的机会暗杀那曾被自己看着长大,并辅佐至今的年轻法老王,展琳不太明白,但,又似乎有些明白。

她或多或少知道,在不断培养自己新的亲信的同时,奥拉西斯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削减这位元老的地位和兵权。她听说在奥拉西斯更年轻一些的那段日子,甚至发生过军队不理会法老王命令,而在这位元老将军的首肯下才做出行动的事情,据说,那是奥拉西斯带军出征的第一次战役。她还听说,那名在西奈暴露了奥拉西斯行踪,而导致奥拉西斯险些被亚述军队困杀的将官奎隆萨,原是依哈奴鲁最得力的副手和亲信……

有些事,有些人,在不到达那样的地位那样的年龄时,或许,是无法去理解的。而有些错,一旦铸成了,或许会如同一个越来越深的漩涡,拖着人身不由己一点点往下陷,往下落……最终,无法从中抽脱。

如果依哈奴鲁知道奥拉西斯不计较西奈的事,想以奎隆萨的死来抹杀那一切记忆的话,他还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吗……展琳问着自己,然后,摇头。有些行为无法让自己原谅,有些懊悔会化成更锐利的毒剑。心头的十字架,或许,其实就是把十字剑。

长久以来,古埃及的帝王死后若没有子嗣近亲继承王位,则可以由身旁能力过人的大将军、宰相或大神官继承王位,历史上因此而发生的谋逆篡位事件,举不胜举。

那天前来码头迎接法老王归来的人数之多,令人乍舌。不明白的,还以为那是帝王家过于讲究排场,后来展琳才知道,那天清理宫闱的行动,连驻守边界的部分军团都被宰相调遣回来了,甚至包括温赫夫人,一位因才智过人而在其丈夫温赫将军过世后,隐退市野后为王家培养着一支隐秘部队的传奇女性。

路玛说差不多有10年没有见到过这位夫人了,上一次出现,是参加一场奥拉西斯亲手策划的宫廷洗礼。那年奥拉西斯15岁,亲手斩杀了朝中15名大臣。

奥拉西斯一如既往地淡然和平静。身上的伤没有对他造成太多影响,干净利落地撤换了宫里所有守备后,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切善后事宜。然后在所有的证据之前考虑了数天,最后,签下了处决依哈奴鲁的条令。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至少,底比斯民众对于宫里这一系列的变故,几乎没有任何知觉。不过也只有平时同这位年轻的王走得最近的大臣们才会感觉,自帝王谷回来后,这位法老王似乎变得有些不乐意与人接触。就连身旁走得最勤的路玛也极少能有机会同奥拉西斯单独接近并长谈。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色纯黑的狐狼,一脸严肃谨慎的模样,无论何时何地,如影随形般跟随其左右。

而更成为宫里人茶余饭后闲谈好题目的,是每每隔三差五,奥拉西斯必然会去那个名叫琳的,居住在宫里的女书吏那儿留宿,并且毫不避讳。谣言是风里的野草,轻轻吹一下,于是,整个宫里包括所有在朝大臣,都开始认定那个名叫琳的女子,应该是这位年轻法老王借着书吏的名义留在自己身边的宠姬。

人不风流枉少年,何况是这样一位俊美并且尚且独身的帝王。那些人谈完后笑着,了然且释然。

只是若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道还能有几个人可以那么悠闲地笑出来。

事实的真相,其实是——

“琳,阿努不想干了!哈!阿努不要当人了!让他把身体还给阿努!”蹲在地上扯着展琳的膝盖,“奥拉西斯”用脑袋蹭着她的腿,嘴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而展琳面无表情地看着边上一声不吭蹲在椅子上,两爪支着桌面对着镜子怔怔发呆的“阿努”。

“很疼啊!浑身上下都疼!哈!口口声声叫我王,可是没一个想到让阿努躺下休息休息!哈!吃饭连块肉都没有!哈!见过顿顿喂鱼的吗?阿努不是猫!!”

居然没人发现这家伙的嗓音不对,真是个奇迹。挑了挑眉,展琳暗中使力想把自己的脚从他怀里抽出来。

真可怕……体积大了,样子改了,个性却一点都没变。想当初当着三千黑骑军的面突然把自己紧紧抱住的举动,连着三天成为自己晚上挥之不去的噩梦。

天晓得,那天从山道滚落下来后,一觉醒来居然会发生这么诡异的事情。奥拉西斯突然像只狗一样在地上又嗅又爬,阿努却突然表现出罕见的成熟和“人性化”……一开始,展琳以为是自己的脑壳给撞坏了。直到上船回底比斯,她才渐渐明白,脑壳撞坏的恐怕不是她,而是他和它。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不知道在山道滚落到突出的山岩上那一系列混乱的时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在他们清醒过来之后,奥拉西斯的灵魂跑进了阿努的身体,而阿努的灵魂,则留在了奥拉西斯的体内。

当时的打击是重大的,尤其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虽然阿努刚开始颇兴奋,那也是因为它满心以为,有了人的身体可以乘机和展琳更亲近一些。它从没见展琳踹过奥拉西斯,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有了奥拉西斯的身体,从此不会被展琳再踹。谁知道亲近不成,现在展琳根本就是视之为虎狼,刚靠近点儿就被她踹开,远不如当头狼,至少展琳偶然还会施舍给它一个小小拥抱。所以,阿努一下子从最得意的狼,跌到了深渊低谷,更何况为了隐瞒奥拉西斯的灵魂进了狼体的事实,它还得忍着浑身的伤痛一本正经、按部就班地跟着奥拉西斯的话应对一切政务和局面……得不偿失,它快抓狂了。

不过真正受到致命打击的,应该是奥拉西斯吧。

一个骄傲尊贵如他的男子,可以忍受伤痛,忍受背叛,忍受阴谋,忍受……但骤然间变成一只和狗差不多的狼,一只除了吃和睡什么事情都不管,以致身体微微发福的连点狼性都没有的狼,叫他该如何忍受?

尤其当他看到自己原来的身体因为里面的灵魂而对着肉骨头流口水,看到展琳就忍不住蹲下身想吐舌头,看到桌子上一堆公文就仰起脖子对着月亮吠……如果不是自幼的良好家教以及从小锻炼出来的克制能力,他的眼神让展琳感觉随时随地都可能扑过去一口咬断阿努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