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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王(尼罗河系列三)(45)

“嗯。”应了一声,继续朝前走。

也怪,刚才一直随风若隐若现的声音,到了这个地方,却反而听不见了……

“有人吗?”开口叫了一声,在这偌大的空间中,随即被天地侵吞得烟消云散:“有没有人?”

“有人吗?我进来了?”随手掀开一顶帐篷,立刻被里面猛冲出来的恶臭逼得退了出来。尿屎臭伴着尸臭,里面一具尸体仰天靠坐在破旧的毡子上,手卡着自己的咽喉,嘴大张,仿佛在用力吸着空气中最后一口氧气。

见鬼,这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脸色泛白,展琳将帐篷合拢,踩着地面的狼藉,一脚高一脚低继续前行:“有人吗?有没有人??”

“琳!”身后突然响起奥拉西斯的声音,没来得及回头,足踝上突然被一个冰冷粗糙的东西蓦地扣紧。

急收腿,身躯随即飞快地朝后一纵。落地瞬间,她刚才站立的地方,一顶半倾塌的帐篷边露出的一张苍白憔悴得仿佛骷髅般的脸,直直映入她的眼帘。

“水……水……”如果不是因为他蠕动的嘴和身躯昭示着他一丝微弱的生命力,展琳几乎以为他是一具僵硬的尸体,以致刚才从他身边错身而过的时候,丝毫没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他似乎正被一场极严重的病折磨着,四肢严重佝偻变形,嘴唇溃烂,可以从烂开的缝隙中直接窥见里面肿胀的牙龈。同样溃烂着的还有脸和身体上随处可见的红色水疱,最大的有黄豆大小,最小的也有绿豆那么大的个儿,有的集中,有的分散,触目惊心地分布在这男人快被病魔榨干了的身躯上。

“水……”

“奥拉西斯!快……”正想让奥拉西斯丢袋水过来,话音未落,那男子突然全身一阵抽搐,片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生命的迹象在他身上迅速消失,就在展琳还僵立原地对着这刚变成尸体的身躯发愣的时候,突然腰部一紧,转瞬,被奥拉西斯扯到了马背上。

“他死了……”

“屏住呼吸。”冷冷丢下这句话,他勒转马头扬手狠抽一鞭,一声不吭地逆着风朝远处飞驰而去。

马不停蹄飞奔将近一公里的路程。

直到东方隐隐泛出鱼肚白,而四周空旷得连一个沙丘都没有,奥拉西斯这才放缓了马的步子,任它一路缓缓向南继续前行。

“快百年了,它怎么会卷土重来……”

“什么东西卷土重来?”沉默至今,满肚子的问题,但他阴沉的脸色让展琳找不到开口的机会。现在见他总算有了愿意交谈的迹象,她立刻趁势追问。

“你刚才看到的那个人,他身上的病。”

“那是什么病?”外表看上去,似乎是发于全身的某种疱疹,但好像还伴有发烧的迹象,可能是疱疹化脓后身体出现了炎症。即便这样,应该是种比较严重的皮肤病吧,不是很明白奥拉西斯的脸色为什么会这样难看。

“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依然无法准确地给这种病一个合适的名称,正如我们至今没有找到医治它的有效方法。”声音有些沉闷,正如从侧面看上去的,他被晨光拉长的身影:“在那些记录着这种病肆虐于我凯姆?特的文献中,我们把它称之为瘟疫。”

“瘟疫……”沉默。

瘟疫,这个词于她并不陌生。在她的印象中,最为深刻的应该就是欧洲中世纪时那场至今为人所动容的,由鼠疫扩散出来的黑死病。当时传播范围之广,速度之快,造成的灾难之严重,许许多多的电影和书籍中都有大量详尽的描写。

只是直面瘟疫,对于她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传染性怎么样?”

“传染速度极快,尤其对于小孩。”

“但是奥拉西斯,你会不会看错了?我觉得他的症状更类似某种严重的皮肤病。”

“最初咳嗽,伴低热,当全身出现红色癍痕的时候预示该病已处于第二阶段。咳嗽止,患者开始持续高烧。至第三阶段,全身红癍陆续化脓,溃烂,直至……”感觉环着自己腰的手微微颤了颤,奥拉西斯停下这段不带任何温度的讲演,回头,轻轻扫了她一眼:“闲暇时,我或多或少接触了这一类文献。大致就是如此,当然,我也希望是自己看错。”

和黑死病症状不同的瘟疫,21世纪任何资料都不见有类似记载的瘟疫……这到底是种什么病,如果埃及曾经爆发过这样可怕的病毒,历史上应该会有记载吧,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过……思忖半晌,展琳抬起头:“你刚才说,它百年前爆发过,后来是怎么终止的?”

“半个国家的代价。”

“半个国家……”

“半个国家的人,那些被感染的,怀疑被感染的……全部集中在一个地方……”话音突然停顿。冗长的发遮掩了他侧过头刹那间眼底的神情,手指细微的触感,传递来他身体瞬间的紧绷:“那一场我们无法忘却的灾难,无法磨灭的罪。”

扬手猛抽一鞭,马吃痛,陡然间加速朝前方狂奔而去:“我们必须加快速度,琳。它回来了,离孟菲斯太近。”

镀金的墙面浮雕,纯金的镂花靠背椅,一溜直长桌上整齐摆放着黄金的杯子和盛放在黄金托盘里的水果点心……金碧辉煌,穷奢极侈。只是坐在这奢华的殿堂中央,阿努所剩下的惟一感觉,是胆战心惊。

从窗外一团漆黑到东方蒙蒙泛白,从最初的强烈倦意到现在双腿发麻,它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样坐着,还得坐上多久。单看满桌人脸色时冷时热,语气时而沉缓时而激烈的架势,似乎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只是路玛的脸色同边上老宰相一样凝重,重得它连找借口开溜的念头都兴不起来。

事实上它已经紧张得有些无所是从,因为那些人滔滔不绝的时候,目光都在时不时地瞥向它。进来前路玛嘱咐它尽量少开口,稳稳地坐在这张椅子上安静听着就好。它照做了,可是,这些人的话,他们的眼神,他们的表情,似乎逐渐让它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脑袋里反复有个声音在说:“阿努,你至少得表示些什么,看看他们的眼睛,听听他们说的话,继续不吭声,可能吗?”

可是……说什么呢,没有路玛一字一句事先安排好,那天在赫梯公主面前超水平的表现,其实只是极其幸运的昙花一现。

“放进来?太可笑了,阿尔特内斯大人,您是否还记得当年那场瘟疫过后留给我凯姆?特的都是些什么?”

“当年所发生的,你我都未曾亲身经历过,况且,谁都没有办法证实这消息的确凿性。”

“但北边过来的那些人中确实有类似的症状存在,不是吗?而过去那些日子以来瞒着我们耳目陆续迁徙到底比斯来的贵族们,迁来的原因又是什么?论气候,论通商,北边都比这里要好得多。”

“但谁都没法证实那种病确实是瘟疫。”

“谁也不能证明它不是。”

“但至少普通的病例得有人去给他们看看,他们在外面,一无所有!”

“您认为城门打开会有怎样的后果?”

“那您认为不开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脸色微微涨红,在说完这句话后,那名为阿尔特内斯的大臣目光转向眼睛已经有些发直的阿努,恭敬一揖:“请王去城楼一观,如果再继续封闭城门,城内和城外的民众恐怕会……”

“现在才想到请示王,不觉得太晚了?”出声的人是路玛,一脸漠然,冷冷看着他:“更早的时候,你们做什么去了?”

“我以为……”

“什么都靠你以为,大人至王权于何地?”

“阿尔特内斯只是不希望随便什么区区小事都要惊动王!”

“那请问大人,这区区小事可曾被您处理妥当了?”

“……”语塞。

“再请问大人,当事情还未演变到不可收拾局面的时候您没有及时告之王,亦没有及时解决,而现在演变成这个地步,才带着这一堆麻烦跑来惊动王,您认为这就是您对王的尊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