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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老王(尼罗河系列三)(49)

地面随阳光的西斜,开始蒸腾出更为浓烈的热量和气息,感觉汗水小虫般在背脊上蜿蜒,她忍不住把脸上透湿的布条扯开,用力吸了口腥腐,但应该还算干净的空气。舌头有点发腻,水池就在附近,但没法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晶莹的液体从公羊雕像的口中淌出,淅淅沥沥,撒在那具被池水泡得发白的尸体上。

真是个我行我素的混蛋……忽然有点烦躁,在周遭一片让人发慌的寂静中。抬脚朝边上的石礅踢了一脚,被火烤得半黑的石礅应声而落,连带着后面半堵墙壁的残骸,散了架般由上面坍塌下来。

轰然倒地,最近的石块,离她不过几公分远的距离。

苦笑,抹了抹汗,展琳朝四周目光所能触及到的地方细细扫了一遍,解下包裹丢到地上,靠着那堆碎石坐了下来。

然后看到一双眼睛。

横在地面直勾勾对着她的方向,一张嘴半张着,不时几只浑身油亮的苍蝇从半边腐烂的脸颊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地繁衍着后代。而仅仅距离它们“巢穴”不到两公分的距离,那干瘦细长的脖子上,一圈被玛瑙、血玉、光玉髓、紫晶等等昂贵珠宝点缀而成的项圈,在阳光下闪烁着异常耀眼的绚丽和生机。

收回视线,展琳低头揉了揉眼睛。眼睛有点刺痛,不知道是因为这地方强烈的光线,还是包裹在周围那些干燥熏臭的空气。

再次抬起头,是因为耳旁由远至近的马蹄声。

很快,一片阴影随着马蹄声近至面前,遮挡住头顶无比活跃的光线。于是展琳得以看清那个一声不响丢下自己独自离去的男子,此时逆着光端坐在马背上,一双暗绿色眸子,静静地望着自己。

嘴角咧了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见他忽然低头从斗篷中取出什么东西,朝自己丢了过来。

忙不迭伸手接住,有点沉,抱进怀里一阵晃荡,是一皮囊的水。不等把它放到地上,又一样东西从他手里飞了过来。接住,轻了许多,荷叶包裹着的囊里一阵扑面而来的麦子香。

咽了咽唾沫,闻着香胃里开始鼓捣起来的展琳把两包东西小心地放到地上。正仰着头等他再变出什么东西来,他已翻身下马,一声不吭地把缰绳丢到一边,松开斗篷就地一躺,没有任何预警地,把头枕在了她平搁在地的腿上。

发丝与紧绷的牛仔裤摩挲而出的感觉,细细的麻痒……展琳身子僵了僵:“奥拉西斯……”

“他被带走了。”声音有些干涩,但很平静。

“谁?”

“让我睡会儿。”

“谁把谁带走了?”

沉默。

“奥拉西斯?”

依旧沉默。

“你……”

还想继续追问,瞥见他安静得像只单纯的兽般的睡脸,她住了口。

抬手撸了撸他的发,他的身体不知为什么忽然轻轻抽搐了一下,手臂从身侧垂了下来,嚓的一声轻响,一卷羊皮纸从他掌心滑落到她脚下。

身体不能动,展琳眯起眼在那张被风吹得平摊开来的纸上瞄了两眼。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符号,像是埃及文字,但又是从根本上违背了埃及象形文字传统的文字……简单,凌乱,潦草,像个孩子的涂鸦。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确一个字都看不懂,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方向究竟是正还是反。

研究了半晌,没有任何结果,倒是眼皮逐渐沉了起来。轻轻打了个呵欠,不再理会那张逐渐被风吹离的纸,她慢慢合上了眼睛。

“阻碍……最近能感觉到某种未知的力量干扰着我的心眼,我不知道它是什么,它割断了我对彼方无止境的寻索。一度我看见一些黑色的东西盘旋在孟菲斯上空,现在它没有了,但它并没有消失,我明白,只是我看不到。如果这就是她的咒,那么,她必然已经醒了,俄塞利斯心盲的一天便是她苏醒的一天,带着同黑暗之神的契约……我不敢肯定,什么都看不见。他们支走了姆,我心里很乱……或许我们终究必须随命运的牵引走到那一步,不管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奥拉西斯,企求神能让你看见我今天写下的这些话,在一切还能够挽回的时候。失去的是种因果,那是父王和她之间未了断的恩怨,我尽力了,但,恐怕无法继续阻止。我希望那姑娘还在你身边,别忘了我离开底比斯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她是破命之人。不管信与不信,如果看到一种毁灭,我想你必然不会再嘲笑我的预言,是不是,我的弟弟……他们又来了,那些赫梯人,我不知道他们频繁到来的原因,但我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混乱……不知所云……就此……’

天狼之眼并不在阿普雷迪三世的棺殓内。

这消息传达到阿努耳中的时候,它正一身盛装坐在太阳殿顶层的窗台上,咬着椰枣居高临下地望着被阻隔在城墙外,那些蚂蚁般大小随火把跳动而躁动不安的人群。

一切似乎在意料之中。当阿尔特内斯小心翼翼地把话禀报完后,它并没有表现出太大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手中的权杖,反手点地,用雄鹰尖锐的喙在地板上画出一道白线:“确定都搜查仔细了?”

“是的,王。”

“中途有没有可能被别人……”

“王,棺殓在墓室被破开封印后马上就通过地道转进了王宫内,当时王也在场,根本不可能有经他人手的机会。”

“这样……”沉吟着,目光重新转向窗外,片刻:“替我传话,全国通缉那个名叫琳的女孩。至于长相特征,我想就不需要我再同你们说了吧?”

“……”怔了怔,阿尔特内斯抬起头犹疑着朝自己的“王”看了一眼:“她……”

“她被困在墓中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她干了些什么,是不是?”

“是。”

“谁都不清楚她的来历,是不是?”

“是……”

“她莫名失踪了,从坟墓中出来之后,是不是?”

“是。”

“那么……”侧眸,杖尖在地面一个旋转,拉出道清脆的呻吟,苍白了阿尔特内斯的脸:“还不去?”

“是!”

直待那胆战心惊的男子急急的步伐声消失在门外走廊,阿努阴沉下来的脸,忽尔笑了,眼波流动,折着层荧绿色的光,对着远处城门的方向:“这么久没见,有点想你了呢,琳……”

城门开了。

午夜,第十二个漏计时。

城外困顿已久的人群顷刻间潮水般涌了进来,高举火把,大声喧哗着,拥挤着,同城内的人和火把融合在一起,隐隐掺杂着孩子的哭喊,病者的呻吟……朝太阳殿祭台的方向蜂涌而来。

它听到身后十多步远,那个被一层厚重的帷幔隔断的地方,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

嘴角轻扬:“怎么,后悔了?”

帷幔背后一片沉默。

“这么看来是不后悔了?”

依旧沉默。

阿努不以为意。一个转身在窗台坐正,扬起手中的权杖,直指向北方被火光映亮的天空,笑着,像个快乐的孩子:“看,她来了,虽然行动还是和圣战时一样的迟缓。嘿!赛可美特赛可美特的意思是“有力量的”。这位女神的中心崇拜地是孟菲斯,她是普塔的妻子。她被认为有着明显的“拉”神的愤怒的眼睛,是太阳神“拉”的敌人的摧毁者。这位嗜血的女神被认为是负责瘟疫和灾难的神,她知道如何杀人也知道如何救人。她组建了最早的医生和诊所组织。!亲爱的!我在这里!”

天空除了几丝暗色的云彩,空无一物。

仿佛一阵风吹过,帷幔忽然一阵颤抖。但窗口无风。

随即里面突然传出一阵沙哑而含糊的声音,一种太久没有开口,等好容易开出口的时候,嗓子已经腐烂般的声音。急促,压抑。

片刻,突然静止。

阿努没有回头。

死了吧,或许。总之,她也早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让她继续挥霍了,在同自己定下那样的契约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