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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上+下)(112)+番外

在赵县丞的带路下,唐泛他们来到老村长的家中。

对方先前就听说县里来了大人物,只是没有何县令的命令,不敢轻易出来打扰,如今见到钦差亲临,赶忙又如来迎接,左邻右舍都被惊动,平素宁静的村庄好一阵兵荒马乱,小房子挤不进太多人,唐泛就让庞齐带人在外头守着,自己则与隋州,尹元化等人入内。

村长的长子如今四十开外,姓刘,是个朴实憨厚的汉子,他听说唐泛的来意,便进去将老村长给请了出来,又对唐泛他们作揖请罪:“俺爹如今说话有些乱,有时候听不大清楚,还请各位老爷勿怪!”

唐泛温言:“你无需惶恐,我们只是问几句话就走,不过这几天恐怕是要在这里叨扰了。”

刘村长想来是有几分见识的,虽然诚惶诚恐,说话倒还不失礼,他憨憨一笑:“贵人驾临,是本村的荣幸,哪里谈得上叨扰呢,就是村子太简陋,让老爷们受罪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老村长便在旁边听着,表情安详而平静,双手交握在一起,缓缓摩挲着,看上去就与寻常人无异。

但就在唐泛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时,老村长的神色便忽然有些不安起来,身体微微颤抖,嘴唇张张阖阖,像是想说什么。

刘村长就对他道:“爹,这是朝廷派下来的大官,为了查案的,您快给几位老爷说说,那天晚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老村长摇着头连连道:“不能说,不能说,会有天谴的!”

刘村长劝道:“爹,你别怕,这几位大官老爷都是天上的星君,鬼神不敢近身的,你上回不还说见过河神么,到底怎么回事?”

老村长叹了口气:“几位贵人老爷,不是小老儿不肯说,实在是我不想看着各位去送死,那天晚上我看得明明白白,河神从河里出来,一下子就将那几个来挖坟的给拖下去了,连根骨头都没剩下啊!”

这段内情却是何县令没有提过的,唐泛就问:“你们先前见过那几个人吗?”

老村长点点头:“是啊,他们带着铲子去挖坟,被我们撞见了,他们要跑,我们就追,一路追到河边,结果……”

他想起那天夜里的情形,似乎陷入恐惧之中,一下子又变得语无伦次了:“结果就撞上鬼了!有鬼,好多鬼……”

瞧瞧,这才刚说是河神呢,现在又说是鬼了!

唐泛和隋州等人面面相觑。

“爹,你在胡说个啥呢!”刘村长忍不住出声。

老村长一个哆嗦,面容扭曲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边摇头,一边身体往角落里缩,泪水从那浑浊的眼睛里滚了下来:“刘家小六半截身体都被咬掉了,上半身还在河堤上,指甲趴着河堤,一直哭着喊着,让我们去救他,周捕快跑过去了,抓住他的手,要把他拉起来,结果要不是我抓住他,他也要被扯下去,那个时候,我们都看见了,有东西在河里……”

唐泛追问:“什么东西?”

老村长:“河神!是河神!”

唐泛:“……”

他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跟这样一个老人较真,正如何县令所说,从他嘴里问出来的东西,全都颠三倒四,也许前半段还颇有条理,后半段又开始语无伦次了,让人很难从中分辨真假。

眼看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唐泛转向隋州:“广川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隋州微微摇首。

尹元化倒是想问出点与众不同的,就开口道:“你看见那河神长什么样子了吗?”

老村长先是微微一顿,而后牙齿上下打颤,格格直响。

刘村长连忙上前扶住他,着急道:“爹,你怎么了!”

谁知老村长颤抖得更加厉害,猛地拨开刘村长的手,身体直往炕上的角落缩去。

刘村长没有办法,只得哀求唐泛他们:“大人,我爹这样,实在是说不出话,能不能下回再问?”

尹元化感到大失面子,不由瞪了那老头一眼。

却见老村长也正好抬起头来,眼中那种惊惧绝望到了极点,又带着哀求的目光,让尹元化浑身冰凉,顿时就不敢跟他对视,连忙移开视线。

唐泛起身,让刘村长好生照顾他爹,又带着众人离开。

身后,老村长的喃喃自语传来:“别去,千万别去,那里有鬼,有鬼,好多鬼,到处都有鬼……”

唐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老村长却已经低着头,脑袋靠在墙边,看也没看他们一眼。

出了刘家,时辰也差不多了,唐泛就让众人各自回到何县令给他们腾出来暂时栖身的屋子,准备歇息。

说起来,赵县丞确实比何县令来得周到多了,连热水和洗脸的帕子都备好了,还生怕不周到,在唐泛他们到刘家问话的当口,就让人回县城里买了点心过来,如今桌子上一壶茶还热腾腾的,茶具虽然简陋,可唐泛一闻那香气就闻出来了,是正宗的好茶。

“何县令怕死非要先回去,这赵县丞却主动留下来,还如此体贴周到,真是天壤之别!”唐泛摇摇头,给隋州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他无非是想要你回去帮他说上两句好话,人往高处走,只怕谁都不愿意一辈子当个县丞的。”隋州将从庞齐那里拿来的干净纱布摊开来,抹上自己随身带来的药膏。

“过来。”

唐泛一看他手上那东西,不由干笑:“你看我也包扎了这么些天,该好得差不多了,就不用再裹着了罢,怪难受的!”

隋州冷着脸:“让你过来就过来,好没好,你自己不知道吗?”

自然是还没好的。

唐大人只得垮下脸,慢吞吞地走过去。

隋州:“躺下,把裤子脱了,衣服撩起来。”

唐泛:“……”

这对话怎么听怎么暧昧,若是此刻有人从外面路过,八成是要误会的。

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唐泛的身体素质没比尹元化等人强到哪里去,他什么时候连着骑过那么多天的马,自然也是受不了的,可坐马车更难受啊,看看尹元化吐成那个样子就知道了,相比之下,骑马疼的也只是屁股和大腿两侧,而不是全身,孰轻孰重,唐大人身为此行最大的头头,宁可受点苦,也万万不能像尹元化那样斯文扫地。

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

屁股也就罢了,颠来颠去的,那地方肉比较厚,也不碍事,主要还是大腿内侧在跟马匹接触的过程中不断摩擦颠簸,起了水泡,然后就破皮出血了。

受伤了肯定是要敷药的,起先唐泛还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直到隋州强行将他摁倒上药。

眼下每天晚上换药,就成了唐大人最不愿意干的事情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估计宁愿去洛河边跟河神来个亲切照面,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仰躺在床上,双腿分开,脱下裤子,撩起衣服,让隋州将新换的纱布往他的患处上缠。

虽说大家都是男人,该有的都有,没有的也都没有,但唐泛就是觉得不自在,眼睛盯着头顶上的房梁,作神游物外状,实则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

隋州似乎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想法,心下觉得好笑,面上却还是没有表情,只一圈圈缠上纱布,然后故作不经意地瞟了对方胯下一眼,淡淡道:“形状还不错。”

别看唐泛装死,他的注意力都还在呢,对方的话一入耳,他顿时就忍不住面红耳赤,怒道:“好大胆子,竟敢对钦差大人评头论足,你不要命了?”

隋州喔了一声:“我也是钦差。”

唐泛:“你是副,我为正,废话少说,你也脱下来让本官品评一番!”

隋州:“你确定要看?”

唐泛:“那当然!”

他本以为隋州会找借口不肯,谁知道对方二话不说,竟也施施然起身,伸手就要解裤腰带。

唐泛连忙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你比我小,等会自尊心受挫就不好了,男人都要个面子,我就当让你一回。”

隋州:“没事,我不介意。”

唐泛:“……”

隋州其实也只是想逗逗唐泛罢了,他自己真没二到那种程度。

见唐大人已经有炸毛趋势了,他便也顺势停下来,将桌上的点心盘子拿过来,拈起一块点心,亲自递到唐大人嘴边。

昏暗的烛火下,唐泛瞧不清酸枣糕的模样,不过入口味道却是极好的,酸酸甜甜,恍惚有种小时候家中厨娘做出来的熟悉味道。

他禁不住舌头一卷,将剩余部分都卷进口中,却不小心扫到隋州的手指,对方顿了顿,飞快地收回去。

唐泛也没在意,眯起眼睛感受着来自味蕾的触感,点点头,再次称赞:“赵县丞选的这点心可真不错啊!可惜这地方太邪门,白瞎了这么好的点心,弄不好咱们下半夜真得奔波了!”

隋州让他穿好裤子站起来,自己则弯腰整理床铺被褥,一边问:“你看出什么不妥了?”

唐泛又拈了一块酸枣糕送入口中,不答反问:“你也看出来了?”

“别吃太多,等会又睡不着。”隋州先皱眉说了他一句,然后才道:“那老头好像有问题。”

唐泛点点头,想要开口说话,却因为枣糕滑进喉咙,差点没被噎死,不由伸手抚着喉咙翻起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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