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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上+下)(308)+番外

唐泛点点头,公主不方便提万贵妃,但这件事基本上宫中内外就没有不知道的。

公主:“他三岁的时候曾因旁人疏于照看而在门槛上跌了一跤,磕伤额头,留下了痕迹,直到现在还能看见一点儿,当时我也没在场,这还是后来才听母后说起的。不过很少有人知晓,那次摔伤的时候,太子还弄伤了左手的小指头,碎木刺入皮肉,伤口流血,如今依旧能够看见轻微的痕迹。”

她深吸了口气:“但昨日我与太子见面的时候,无意中瞧见他那根手指,却并未发现那道伤痕!”

话说到这里,公主一直都在诉说她所看见的,但话中隐含的深意却令人悚然一惊。

唐泛紧紧皱起眉头:“公主确定那道伤痕到现在还能看见么?”

公主苦笑:“我不确定是不是我老眼昏花看错了,此事非同小可,我也不敢贸然再进宫确认。但一个月前,我见到太子的时候,的确还看见过他手上留有这道小伤痕的,总不可能只过了一个月,这道幼时留下的伤痕就忽然消失了。”

唐泛就问:“那他额头上的伤痕呢?”

公主:“还在。”

唐泛又问:“那公主先时进入东宫时,可曾遇到过与以往不同的事情?”

公主想了想:“那倒没有。”

唐泛:“太子的言谈举止可有异样?”

公主:“我与太子只说了两三句话,彼时他正躺在床上,瞧不出异样。”

唐泛:“太子身边的人呢,也没有换?”

公主:“好像没有,不过平日我与太子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很少会去注意他身边的人。”

她见唐泛沉吟不语,便叹道:“我知此事委实过于荒谬,令人难以置信,若是我眼花看错,那倒也就罢了,顶多也就是受一顿训斥,但若是真的,后果却不堪设想。我夫妇二人思来想去,又不敢将事情闹大,只好借着吵架的名义将唐大人请来,依您看,这件事我该如何处理才好?”

唐泛苦笑:“下官也未曾亲眼见过太子,实在难以作出论断。”

公主歉然:“我也知此事使大人为难了。”

现在一切只是出于重庆公主的怀疑,而且怀疑的证据仅仅是手指上一个细微得几乎不被察觉的旧伤口。

她没有看见那道伤痕,并不就意味着太子是假的,说不定光线照射的缘故导致公主看花了眼。

更何况假冒太子,这是何等大事,一旦阴谋败露,别说始作俑者会掉脑袋,那将会是牵扯一大片人的大案。

所以饶是重庆公主也不敢声张,只能悄悄让周景找唐泛来商议。

公主询问道:“不如由我先入宫问问母后?”

唐泛摇摇头:“太后与太子见面的次数也未必会比公主多,而且宫中人多嘴杂,闹大了的确不好,这样罢,下官先找个人去探问一下风声,再作定论。”

公主松了口气:“这样最好,希望是我看错了。”

夜幕缓缓降临,今日是正月初四,百官仍在休沐期间,在京一切衙门停止办公。

不过京城的街道并未因为年节而变得热闹起来,热闹的仅仅是灯市口那边的集市和附近几条胡同,其它地方依旧像往常一样,入夜之后便寂静下来。

一顶毫不起眼的青衣小轿在一座同样毫不起眼的宅子后门停下来,轿夫上前敲门,声音不大,不至于惊动四下邻里。

少顷,门从里面被打开。

开门的是个面目精悍的中年人。

轿夫与其低语片刻,转身回到轿子前面,弯腰不知说了什么,随即有人从轿子里走下来,进了宅子。

过了约莫一炷香,那人就从里头出来,上了轿子,很快离开这里。

就在对方走后不到一刻钟,门再度打开,方才那中年人也走了出来,行色匆匆,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没有人想到,这一切悉数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紫禁城。

汪直的脚步比以往还要快上两分,虽然看不大出来,但在后面的小黄门却跟得颇为吃力。

他不敢抱怨,只能暗暗加快脚程,一边祈祷自己手上的灯笼不要因此而熄灭。

好巧不巧,就在他刚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一阵寒风吹来,灯笼晃了几晃,还真就仿佛将要熄灭。

小黄门吓了一跳,忍不住看了前面的汪公公一眼,后者却连头也没回。

老实说,若非担心过于显眼,汪直本可以走得再快一些的。

但现在他不能这么做。

自从怀恩走后,他的人手几乎被拔除一空,全部被替换上梁芳的人,就连东厂也不例外,陈准那个厂公的位置还没坐热,旋即就被人踢去印绶监喂蚊子了。

梁芳何以有那样的底气,而不担心被皇帝斥责,毫无疑问,这与他背后的人有关。

剩下汪直,就有些孤掌难鸣了。

而汪直之所以没有一并被剪除,除了他做人贯来圆滑,不像怀恩那样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和文官那一边之外,也因为他总算还是万贵妃一手提拔起来的,怀恩走后,他适时地往万党那边靠拢低头,这种态度麻痹了对方,他得以留下来,不过代价是离开司礼监和御马监这两个重要的位置,去了尚宝监。

汪直自己也还是有些人手,但这些人都是他回宫之后才重新培养的,很多都没能爬到相应的位置,权力相对很小,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宫内人情冷暖更胜宫外,很快就有人因为看到汪公公失势而落井下石,不过汪直并非任人欺凌的性子,回宫之后,他的霸道被压制在柔和低调的伪装之下,能屈能伸的汪公公记住了这些人的嘴脸,心里早将他们拉进黑名单。

不过若是有人因此认为汪公公在宫内过得凄风苦雨,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汪公公仍旧拥有自己的势力,怀恩甚至将一部分人手也转给了他,所以梁芳才不敢对汪直逼迫过甚,在挤走怀恩之后,对汪直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否则两名根基深厚的大太监被逼狗急跳墙,对梁芳发起反击,结局只会是两败俱伤。

这些难处,他并没有对唐泛说过,唐泛再厉害,他的能耐也有限,再说外臣是不能干预宫事的,此为大忌,自从汪直回宫之后,两人就有意无意减少联系,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动用到这条线。

有数的一两次联系,全都是为了太子。

这次也不例外。

汪直在接到卫茂的线报之后,迫不及待就找了个借口到东宫来。

他要亲眼看一看,才能放心。

寻常这种时候,太子可能还在拥被看书,但他最近生了病,自然早早就睡下了。

汪直半夜求见显得很不寻常,自然被拦在了宫外,东宫的宫人告诉他,太子已经就寝了。

不过汪直也不是没有办法的,他带来了太后的口谕:“太后在听经,忽然听到药师经,念及太子生病,便命我将开过光的佛经送来,兴许能让太子早日痊愈。”

既有太后的话,宫人自然不敢再拦,便进去禀告。

过了片刻,宫人重新出来,说太子醒了,愿意见他。

听闻汪直前来,原本已经熄了灯的寝殿又点起儿臂粗的烛火,明晃晃的照亮大半殿堂。

床帐被半挽起来,太子拥被坐在榻上,正准备下榻更衣。

汪直拦住了他:“殿下请安坐。”

太子也没有勉强,他朝汪直笑了笑,神情难掩疲倦虚弱:“有劳汪公公了,还请带我多谢祖母,等我过两日痊愈了,便去向祖母请安道谢。”

太子的言行举止并无异常,连带说话的语气也与平日一样,汪直虽然没有日日见到太子,但他也是经常与对方打交道的,起码就汪直看来,没有什么破绽。

但这几天太子无疑瘦了许多,双颊微微凹陷,眼窝也有点泛青,让人有点心惊。

“殿下不必客气,怀公对您甚为挂念,若是听说您生病了,他指不定要怎么着急呢!”

太子闻言苦笑了一下:“是我没用,保不住怀恩,我……我真是对不住他!”

这句话没有破绽。汪直心想。

然后他就看见太子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这种咳法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旁边的宫人赶紧上前拍扶太子的肩背。

汪直略略扫了一眼,便问:“殿下,怎么不见崔永?”

他问的是太子的贴身内侍。

太子道:“我整夜咳嗽睡不着,先前太医院开了些安神的药丸,已经用完了,崔永去帮我要了。”

他又问左右:“他还没回来吗?”

宫人道:“是,崔内侍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这句话也没什么问题,起码汪直挑不出毛病,他决定待会离开东宫,就去太医院看看。

宫人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太子的左手小指。

对方下半身盖着被子,双手也自然而然地垂放在边上,左手松松抓着被子,小指头正好被挡住,汪直总不能直接将太子的手抓过来查看。

“汪公公?”

汪直回过神:“殿下有事吩咐?”

太子无奈一笑:“方才我是问你,你如今在尚宝监还习惯么,可要我向父皇进言,让你回御马监?”

汪直摇摇头:“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这事由您去说不大合适,为免连累您,还请殿下不要开这个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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