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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上+下)(332)+番外

汪直大喇喇道:“若是容易解决,我找你做作甚?不就是因为难办么,若你能办成,足可证明你就是大明第一能干的阁臣?”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为甚要证明我是大明第一能干的什么什么?

唐大人禁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少来这一套,你这两个难题,我也解决不了,不过我有点思路,你不妨听上一听,若觉得有道理,便可以从此处下手。”

汪直翘着二郎腿,表情有些欠揍:“愿闻其详。”

亏得唐大人涵养好,大家认识这么多年,熟知他的脾性,也懒得与他计较。

唐泛就道:“你到了宁波之后,先别忙着造船募兵,当务之急,是先弄到钱。”

汪直:“这不是废话么?”

唐泛:“……你还听不听我说完了?”

汪直见他大有撂下不管的架势,忙道:“你说你说。”

唐泛送了他一个大白眼,这才道:“首先要摸清江浙的兵力布局,各方势力,浙江都司指挥使卓浩思是个滑不溜秋的老狐狸,朝廷让他给你病员,他肯定不乐意将精壮兵力给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类得把戏是少不了的,你还得与他斗智斗勇一番,不过这人大节不亏,还算能做事,你最好不要彻底与他撕破脸,凡事得有个底线,以后才方便行事,若是将卓浩思换下,继任者未必会比他更好,反正每个人的小算盘是避免不了的,只要有可取之处,便可争取合作。”

汪直听了半天,敢情这是生怕自己去了就跟地方官员闹翻呢:“我汪某人在你心里就是这么没有器量的人?”

唐泛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别误会,我不是对你不放心,你想想,倭寇毕竟非我族类,为何能对我国地形了如指掌,还能攻入绍兴城内,这分明是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而且肯定不止一个人。我听说因为海禁,东南一带早有商贾与倭寇勾结,互相谋利,由来已久,你此去剿匪,必然会触及这些人的利益,所以要万分小心,在情况未明之前,像卓浩思这等可以争取之人,就不要轻易得罪。”

汪直轻轻点头,他不是一个听不进意见的人,对于唐泛,虽然嘴上不说,他心里还是服气的。

“所以我要先从这些人身上下手?”

唐泛:“不错,先将内奸揪出来,不过切记一点,东南富庶,行商者众,其中更不乏商贾大家,与官府互相联系,盘根错节,这些世家十有八九都有海运生意,有海运生意的,又十有八九与倭寇有联系,但他们其中也有分别,有些是不得不与之虚以委蛇的,有些是泥足深陷的,若可争取的,还是要争取一下,不必一竿子将其打死,否则你在东南只会更加寸步难行。”

汪直挑眉:“分化拉拢?”

唐泛笑道:“正是这个理儿,还有挑拨离间,不过这些就不必我说了,你汪公公肯定比我更加深谙此道才是!”

汪直:“去你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没有老子告辞了!”

有在主人家自称老子的么?唐阁老有点无奈,天底下就找不到比汪公公更狂的人了。

不过人家狂也有狂的资本,就算不去宁波,汪直如今在宫中已经是内宫十二监里说得上头句话的人物了。

当今天子是个记恩不记仇的人,尤其是在寒微时给予他莫大帮助的人,他一个都没有忘记,包括当年帮忙隐藏过他的行踪的吴皇后(先帝的第一任皇后,后来因为触怒万贵妃被废),天子登基之后也将她从冷宫里接出来,以太后的规格侍奉养老,还有处处护着他的怀恩,皇帝也将他从南京召回,如同长辈一般对待,可惜怀恩年事已高,没过多久就去世了,为此天子还下令为其建祠,这也是宦官里少有的荣耀。

相比之下,汪直年纪很轻,还有足够的时间享受当年帮助太子带来的好运,而皇帝也足够信任他,不仅将原本属于怀恩的司礼监掌印委任于他,甚至在许多内宫的事情上都会询问汪直的意见。

只要没有出现太大的过错,毫无疑问,只要弘治帝还在一天,汪直肯定能够享尽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的。

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主动请缨,去剿灭倭寇。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当初朝廷决定出兵的时候,满朝文武就没几个愿意去的,这种情况下汪直的主动更让皇帝感动,甚至私底下劝他不用去,不过汪直心意已决,连皇帝也没办法,最后只能答应了他。

有了这个前提,又有唐泛在后方帮忙,汪直只要专心应付倭寇有关的事情,而不必担心有人在背后玩小动作。

唐泛道:“广川给我介绍了一个人,叫程舟,是浙江都司的指挥佥事,早年承了广川很大的人情,为人也还可以,募兵的相关事宜,你可以去找他询问,你所招募的人,将来不仅是在对倭战事上起重要作用,以后开放海禁之后,也会成为镇守东南的精兵,代表的更是你的脸面,所以须得慎之又慎,军纪严明方可。”

汪直唔了一声:“我心中有数,这些你可放心,大事上我不糊涂。”

唐泛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茶盅:“身份所在,届时我恐怕不能去送行了,这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先为你饯行,祝你此去善自珍重,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汪直也拿起茶盅:“谢了!”

唐泛促狭地朝他挤挤眼:“收敛点脾气,可别兴冲冲去了,又被人挤兑得回来,到时候脸可就丢大发了!”

汪直呵呵一笑:“那我也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别被始乱终弃了!”

唐泛狠狠呛咳了一下,佯怒道:“大胆!放肆!这是该对本公说的话吗!”

汪直皮笑肉不笑:“那要不祝你每天都能下得了床?”

唐泛被他气得胃疼,赶苍蝇似的挥手:“走罢走罢,你就净会气我,有这工夫去气死那些倭寇好了!”

汪直哈哈一笑,跨出门槛,大步离去。

逆着光,对方整个人仿佛沐浴在日光之中,光线太过耀眼,以至于唐泛不得不眯起眼,望着汪直远去的身影,心中浮起一丝不确定:汪直真的能够胜任吗?而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自永乐年之后,许多人觉得每次出海下西洋不仅不能为朝廷带来利润,反而还因为各国纷至沓来的进贡,使朝廷以赏赐的名义损失了不少钱,皇帝固然是有面子了,但长此以往,国库肯定无力支撑这笔巨额的费用,所以许多人反对开海禁,甚至反对讨伐倭寇,都是有他们的道理的,把国门一关,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何必自找麻烦去跟那些小鱼小虾过不去呢,打赢了,也未必见得有多少好处,还要往里头搭进不少钱。

唐泛不是先知,他依照自己的经验和判断去做事情,却无法决定事情的走向,更不能笃定汪直这一去,究竟会带来怎样的结果,是好还是坏。

历史洪流滚滚向前,只有到了几十甚至一百年后,后人再回头看,也许才能作出一个公允而中肯的评价。

希望在以后的史书上,我不是以罪人的面目出现。

唐泛如是唏嘘。

第163章 番外十二星辰

打从除夕的鞭炮声过后,就算是正式进入弘治十一年了。

身处其中的人也许并未察觉,日子其实一天天过得飞快,冬去春来,除夕之后是元宵,元宵之后又是龙抬头,不知不觉,枝头吐了嫩芽,簇拥着粉嫩嫩的娇蕊,春分过后,清明又要到来了。

在北方或许还寒意未退的时候,南边却早已是一派杂花生树,草长莺飞的气象了。

沿途处处灿烂,入目繁花的春景,令人见了便心生喜悦,精气神仿佛也跟着飞扬起来。

卞文栋也不例外,看着两岸的新绿,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心头这些年来所有的怨气都倾吐干净。

他已经连续考了好几年的举人了,奈何运气不佳,都没考中,索性放弃了这个念想,转而做起别的打算。

科举就像独木桥,桥那边是通天大道,天下的读书人个个都想过去,最终能挤过去的人终究是少数。

卞文栋也是那些不幸运的人之一,只不过他没有像许多落榜士子那样自怨自艾,在连续尝试三次,发现自己很可能不是那块料之后,他就当机立断,决定不再将一辈子都耗费在科举上面。

这年头读书人不读书,能选择的余地就比较小了,要么回家种田,但卞家家境不错,用不着卞文栋去当农夫,要么周游四方,卞文栋觉得那样太不务正业,所以想来想去,便准备到南方看看,做点小买卖。

正好一位至交好友的表兄在南方做生意,听说江南富庶繁华,处处皆是财富,卞文栋就一路南下,准备到宁波去见好友的表兄,再作打算。

他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从未到过南方,这一行逐渐往南,所见所闻果然令他吃惊不小,越往杭州宁波的方向,城镇就越是繁华,不说别的,单是穿着打扮,就比北方更加漂亮时兴,而且风气也更为开放。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卞文栋自忖也不是那种啥事不懂的书呆子,读书归读书,起码还是会关注天下大事的。

他知道弘治三年朝廷派汪直提督宁波,驱逐倭寇的事情;也听说了汪直组建的大明水师在弘治六年将倭寇彻底驱逐干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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