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成化十四年(上+下)(58)+番外

韩晖是完全阻止不了的,他在韩家说不上话,也无官职在身,这才汪直根本都懒得与他多作解释就能看出来了,韩晖没有办法,只好追在两人的脚步后面出去,赶紧去禀告韩方。

腊梅一个侍女,更是手足无措,满脸慌乱,她看了看还在屋里的汪直二人,也跟着跑了出去。

汪直回头,看见唐泛还站在窗户那里,乍看好像在看风景,近身一瞧才发现他是在对着窗外发呆。

“舍不得走了?”汪直皱了皱眉,直接一掌拍向他的后背。

唐泛差点没被他拍出毛病来,顿时咳个不停。

他一边咳一边道:“这事也太巧了,我们过来说要搜查,正好就发现断了一截的针。这么细一根针,随便往花丛里一丢,往泥土里一插,要找出来不是更费劲么,小周氏脑子又没毛病,怎会塞在窗户缝隙那里,等着我们去发现?”

汪直道:“闺阁妇人有何见识可言?林氏那般痛恨她,几次三番找她麻烦,又羞辱得她差点去上吊,小周氏怀恨在心,想要害死韩早来报复林氏,让她痛不欲生,一点都不出奇。她杀了人之后心中慌乱,自然不会去想太多,将银针随处一藏,也没想到我们会找到这里来……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唐泛淡淡问:“以汪公的精明,不觉得自己这番话漏洞百出么?”

汪直冷笑:“你什么意思?”

唐泛道:“我能理解汪公想要尽快结案的心情,但是在案情未明,凶手还没有真正找出来的时候就下定论,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汪直双手负于身后,眯起眼,阴柔顿时化作凌厉。

唐泛无惧对方流露出来的淡淡杀气,依旧平静地迎上对方的眼神。

二人对视片刻,汪直微微缓下语气,道:“本公明白你想立功的心情,这件案子一了结,本公自会上奏为你请功,虽然现在还未能完全确定凶手,但小周氏嫌疑颇大,已经毋庸置疑,本公自会让人严加审问,你若有兴趣,自然也可以加入。”

官场上没有真正的敌人,也没有真正的朋友,之前汪直和唐泛处于合作关系,两人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这桩东宫案,但细论起来,各自的侧重点又有所不同。

唐泛的侧重点是找出凶手,汪直的侧重点是解决这件事,不要引起太严重的后果。

现在小周氏动机充足,作案过程也有了,还有人主动把证据送上门来,最妙的是,她跟宫里的人毫无牵扯,也不算韩家的人,保全了皇帝想要安抚自己老师的愿望。

如此条件,不用白不用,汪直觉得这简直是上天送给他的最佳凶手人选了,如果再让唐泛深挖下去,难保会牵出什么丑事来,那时候就不是这样皆大欢喜的圆满结果了。

所以汪公公不是不精明,他是太精明了,将各种政治考量因素加入一桩凶杀案里。

这就是他跟唐泛的分歧。

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话,就已经明白彼此的想法。

不过明白归明白,唐泛却不打算照汪直说的去做。

他微微一笑:“汪公好像忘了,当初陛下说的是让我主导此案,而只是让你协助调查罢了。”

汪直怒道:“唐润青,你别给脸不要脸,这件案子该怎么办,我比你清楚多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唐泛淡淡道:“但不是最真实的结果,若小周氏不是凶手,岂非白白背了冤名?我辈读书人,做事做人都要对得起天地良心,虽然现在满朝文武,大都碌碌无为,可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句话,当年于公所言,我一日不敢或忘。”

说罢朝汪直拱了拱手,便转身出去了。

汪直皱起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句“当年于公所言”指的是什么。

唐泛口中的于公,指的自然是于谦,这位在英宗时被冤杀了的救时宰相,在成化初年又被平反,他生平为人,正应了他自己写的诗。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唐泛的性格不像于谦那样刚强,但于谦身为天下文臣的偶像,这份傲骨,却是许多人都向往的。

只是有人有勇气做出来,有人却只能停留在嘴上说说而已。

汪公公自从逼得商辂辞职,横扫朝中反对势力以来,什么时候遇到这种敢于当面否决他提议,跟他唱反调的人?

呸,果然跟商弘载那厮一样,看着软和,实则软硬不吃!

汪公公骂了好几声,脾气一上来,连韩方都懒得应付了,直接拂袖便走,只是回头派了个人过来跟韩方说明前因后果,就当是照顾他的面子了。

唐泛其实心里也有几分气,你要么就别让我办这个案子,说好让我负责,结果现在又诸多插手!

但他也明白,当下风气就是如此,要做一件事何其之难,以至于连商辂贵为首辅,都受不了,直接撂挑子跑了。

但唐泛并不打算放弃,他与汪直吵嘴之后就直接去了北镇抚司。

薛冰跟着隋州办差去了,但他另外一个手下庞齐还在。

唐泛让庞齐帮忙查了小周氏的背景来历。

既然跟汪直有分歧,他就不打算让西厂那边帮忙,如果有汪直的授意,西厂想捏造一点什么证据出来,那是再容易不过的。

然而庞齐调查出来的结果却让唐泛很意外。

小周氏是丈夫死了之后离开原籍,客居在韩家的,这件事唐泛早就知道,但原来小周氏的先夫是一个坐堂大夫,以前在当地经营过一间小药铺,小周氏本人也略懂医理,还帮忙打理过铺子,只是后来小周氏的丈夫早逝,她一个女人不善经营,这才只好关门了事,北上投奔韩家。

当初调查韩早死因的时候,孙太医就说过,水分穴是一个很危险的穴道,操作不当容易致人死亡,但这种事情一般人肯定不会知道,只有熟读医书,懂得医理的人,才会想到要用这种法子来杀人。

而现在,小周氏却正好符合了这个条件。

跟韩早之母有仇怨,在韩早死亡当日曾经近身接触过他,自己本身又是略通医理之人,还在她房中发现了至关重要的银针,如此说来,小周氏难道真的就是杀害韩早的人吗?

唐泛的眉头紧紧皱起,他觉得这种感觉太诡异了,就像是有人故意引着他们往一个方向走,将“凶手”送到他们面前,还提供了完美无缺的证据。

但就是因为太过完美了,所以才更加令人怀疑。

不过这样的结果,想必对于汪直来说,肯定是最好的。

他想要阻止汪直直接把小周氏定为凶手,就得找出更加有力的证据,证明小周氏的清白。

第二天,唐泛先到顺天府去点个卯。

虽然他现在办的案子不归顺天府管,但不管如何,他还是顺天府的推官,潘宾才是他的顶头上司,于情于理,唐泛都要照规矩来,更要顾及潘宾的感受,不能让潘宾觉得自己攀上了大树,就忘了旧人。

潘宾对唐泛的识大体很满意,他对唐泛查办东宫案这件事本身没什么意见,唐泛是从顺天府出来的人,论私还要叫他一声师兄,不管将来有什么造化,这份香火情是去不掉的,与其去嫉妒唐泛造化大,一下子就搭上宫里头的关系,还不如趁着现在的机会好好经营感情,将来才有回报的一天。

面对师兄的热情,唐泛却只想苦笑。

别人看着他一个小小的顺天府推官,一下子被皇帝直接委任办案,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实际上他却随时随地有可能因为查出一个不合上意的结果而倒霉,福兮祸所伏,就是这个道理。

但他并没有和潘宾说太多,只是随意应付几句,然后借口要查案,直接前往西厂。

在西厂,他见到了小周氏,后者还是翻来覆去地哭诉喊冤,不过她没有受到什么毒打刁难,倒不是因为汪公公忽然知道怜香惜玉了,而是这件案子上达天听,有充足的证据就够了,最后自有皇帝来定夺,汪直用不着再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看到唐泛到来,汪直拿出一份轻飘飘的卷宗,丢在旁边的桌子上。

“你自己看看,别说我想故意制造冤狱,小周氏的先夫就是大夫,她自己也懂得医理,若非如此,怎能知道在哪里用针!”

唐泛苦笑:“此事我已经知道了。”

汪直微微扬起下巴,等着他服软:“如此就好,小周氏因为怨恨其表嫂坏她名节,进而对韩早下手,如今证据确凿,却还死不承认,前因后果清清楚楚,等会儿进宫见了陛下,你应该知道怎么说了罢?”

唐泛摇摇头:“抱歉了,汪公,我没打算与你一道进宫。”

汪直没想到他不仅不服软,还如此固执,怒道:“唐润青,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要不是看在你被陛下亲自委以重任的份上,我早就把你踢到一边凉快去了!”

唐泛倒还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汪公不必如此上火,在我看来,案子还未完结,那就要继续查下去,你若想进宫禀报,自去禀报你的,我则查我的案子,咱们两不相干。”

两不相干个屁!

汪直差点要爆粗口了,你这头继续查下去,我去兴冲冲地结案领功,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问题,老子还不是要跟你一道陪葬?!

他现在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在皇帝面前推荐唐泛了,直接交由西厂办理,自己想怎么查就怎么查,哪来现在这么多麻烦?

上一篇:权杖 下一篇:朕总是觉得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