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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上+下)(65)+番外

太子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唐泛道:“殿下节哀。”

他面上看着平静,心中同样凌乱如麻。

按照唐泛的做事原则,凡事就应该秉公处理,元良是怎么死的,事情从头到尾又是如何,本就该完完整整地呈报上去,由国法处置,这样遮遮掩掩,无辜枉死的韩早又如何能够安息?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万贵妃知道元良想为纪妃报仇的心思,一定会觉得太子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从而会认为太子因为生母的死而一直对她心怀怨恨。

谁会那么好心留着一个整天仇恨自己的人,更何况是万贵妃?到时候万贵妃不怂恿皇帝废太子就不错了。

所以唐泛心中所谓“秉公处理”的原则,却等于是给了万贵妃清洗后宫的借口。

追求某件事的公平,却会害死更多的人命。

这种情况下,要如何选择?

他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心中十分矛盾。

在这样一个世道下,想当一个廉正无私,秉公执法的官吏,是何其艰难。

只听得太子道:“我知道,元内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娘。”

唐泛问:“殿下知道了多少?”

太子道:“我知道小早死得冤枉,也知道这件案子与万贵妃无关,元内侍不肯告诉我,但我猜到了。他以为我已经忘记了我娘的死,但是我没有。我知道她的死跟万贵妃有关系,我只是不想报仇。”

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知道报仇就会有人要死,我不想有人死,大家这样好好的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报仇呢?我娘在天上,肯定也希望元内侍好好地活着,不会想让他为了自己去杀小早的!”

唐泛叹道:“殿下从一出生起,就注定了未来的不凡,大家都对你寄予很大的期望,大家都盼着您将来能够成为明君,所以他们希望能用自己的性命,先帮你将前路铺平了,这样等你将来走的时候,就不会太过艰难。”

太子含泪道:“那也不应该是用人命换来的,对不对?”

唐泛沉默片刻,点点头:“对。”

世事从来就不复杂,复杂的只是人心。

唐泛道:“但既然元内侍已经用死来换取殿下不被牵连,就请殿下不要辜负他的愿望,此事到此为止罢,不管谁问起来,都要说元内侍是急病而死的。”

从东宫那里出来,唐泛觉得自己就像那天在宫里宫外来回倒腾一样,身心俱疲。

元良的尸身好处理,东宫这边向来嘴严又忠心,元良的死因也只有太子、唐泛、汪直三人知道,只要太子自己不说漏嘴,对外报一个急病,送出宫去安葬就是了。

不过唐泛没有想到的是,隔天他就得到消息:福如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有盆友说觉得案子太复杂,其实不复杂啦,来,我给你们梳理一下:

韩早挂了,凶手是他哥。

他挂的时间正好是喝了绿豆汤之后,所以宫里必然要有人配合他哥,可以嫁祸万贵妃。

但他哥又不可能直接跟万贵妃身边的人联系,那么就牵出太子身边的元良。

福如出于不明目的去找元良,说要帮他嫁祸万贵妃,元良恨万贵妃又不能自己亲自去杀,就答应了。

这时候元良又从韩早口中得知他哥和他娘的恩怨,就利用他哥来出手,自己撇个干净。

就是这么简单!

第41章

韩晖和福如都是关押在西厂的,一个是这桩案子的直接凶手,一个是同谋。

昨天汪直的一席话,加上今天的结果,难免立刻让唐泛联想到:人是汪直杀的。

这桩案子牵扯出来的几个人,韩晖是凶手,腊梅是从犯,元良和福如都是同谋。

腊梅虽然帮助韩晖藏针,但那是因为她怀了韩晖的孩子,出于这一点而心甘情愿地帮他,对案子其它内情并不知悉。

韩晖虽然得到元良的帮助,但他也并不知道元良为什么要帮助他。

只有福如,知道元良心怀不甘,想要帮纪妃报仇,最开始找上元良的人是她,说不定为这桩案子出主意,也少不了她的作用。

除了唐泛、汪直、太子三人,就只有福如对元良的动机和行为清清楚楚,如果她在供词里交代元良想为纪妃报仇,那贵妃肯定会把帐算到太子头上的。

现在只要福如一死,自然完全就死无对证了,对汪直来说也是最安全的。

但唐泛去了几次西厂,都没能找到汪直,这名宫女到底是不是汪直杀的,自然也无从问起。

他疑心汪直是故意想要避开自己,可又无可奈何。

没了汪直,他连宫门都进不去,当然也不会知道皇帝和万贵妃那边究竟有什么打算,太子究竟是否会被牵连,案子到底又是如何了结的。

直到半个月后,汪直才让人将他请到西厂,告诉他,案件已经算是尘埃落定了。

唐泛就问:“怎么个尘埃落定法?”

汪直道:“福如平日里被贵妃训斥之后怀恨在心,却不敢报复,元良是福如的对食,听福如抱怨之后,正好韩晖有弑弟之心,就想出这样一个主意,让福如劝贵妃送汤,然后让韩晖提前对韩早下手,三人合谋上演了这么一出戏,借以嫁祸贵妃。结果在韩晖招供之后,她一害怕,就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这跟他在宫里时与唐泛说好的说法是一模一样的。

唐泛也不兜圈子,直接问:“福如的死,可与汪公有关?”

汪直反问:“你以为是我杀的?”

唐泛沉默。

沉默等于默认。

内室之中,左右无人,二人都没有说话,氛围一时有些凝滞。

过了片刻,汪直淡淡道:“这件案子从头到尾,你是唯一完全知道内情的人,我也不妨告诉你:福如之死,与我无关。”

他冷笑一声:“我确实存了将福如灭口的心思,但没想到她自己早一步下手。那女人果然有些问题,她在被审问的过程中,嘴硬得很,起初还死活都说是自己一人所为,又说元良为了纪妃的死找上她,她心里不忍,才出手帮元良。但元良临死前,分明是说福如先找上她的,加上她在贵妃身边十数年,想要帮元良,为何早不帮晚不帮,纪妃都死了好几年了,所以我相信元良不会说谎。”

唐泛点点头:“元良当时已经存了死志,确实没有必要对我们撒谎。”

汪直见他相信自己的话,脸色稍稍好看一些:“等上了刑,她又开始胡言乱语,说自己是受天子的指使,简直不可理喻!我本想将她身上的蹊跷之处都挖出来后再灭口,也免得贵妃那边不好交代,结果没成想,那女人不知从何处得到墙上盛油灯的灯台铜片,割颈而死。”

唐泛本以为人都是汪直杀的,却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内情,不由蹙眉道:“福如关押在监牢之内,西厂又守卫森严,怎能让她找到自杀的器具和机会?”

汪直冷笑:“这说明西厂内部也出问题了,福如背后,必然也还有别人!”

唐泛沉吟道:“那她背后的人意欲为何?为了挑起贵妃和太子之间的矛盾?”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太子现在年纪虽小,却已逐渐有了明君气象,学习勤奋,从不言苦,侍师敬重,对下和善,这种种优良品德,都仿佛让人看见了未来的希望,身边很是聚集了一批拥趸。

虽说朝中庸臣比比皆是,但不管再黑暗险恶的世道,也总有向往光明,并且努力为了重现光明而努力的人。

就像唐泛,他虽然不是什么旗帜鲜明的太子党,可内心不也隐隐倾向保护太子吗?

正因为如此,才更惹得万贵妃暗暗着急怨恨:现在都这样会收揽人心,那等你以后当了皇帝,还会有我的立足之地吗?

所以,若是有心人想要以此挑起矛盾,从此处下手,倒也合情合理。

汪直咬牙切齿道:“为了这件事,我到宫里去给贵妃负荆请罪,很是挨了一顿责骂,回来之后又将西厂重新清洗了一遍,饶是如此,也只是抓到了几条小鱼小虾,压根没有揪出那个幕后黑手,可见此人隐藏之深!他最好别让我抓到,否则我定要让西厂所有酷刑都在他身上用一遍!”

他这话说得杀气腾腾,连唐泛坐在他对面,也觉得杀意扑面而来,简直能够化为实质了。

这件事,汪直本来计划得很好,但现在事情出现了变化,在西厂那种地方,福如竟然也能自杀,这充分说明西厂的内部出了问题,而且对方布置严密,竟然让人查不出来,让汪直怎能不怒?

也亏得他如今备受皇帝与贵妃宠信,方才只是训斥了事,若不然单就这一件事,也足以让他的政治生命告一段落了。

唐泛问:“那韩晖要如何?”

汪直没好气:“还能如何!他又不知道这些事情,只听了元良的怂恿就去杀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口供都问出来了,择日便移交刑部,接下来就没有西厂的事了!”

唐泛点点头,韩晖伏法,也算是能够告慰韩早的在天之灵了。

想及此,他不由为韩早叹息了一声。

韩方林氏中年得子,对韩早本是千娇万宠,韩早也没有因此被养得如同郑诚那样的纨绔子弟一般,反而孝爱父母,尊敬兄长,连看到林氏对兄长不好,都会心中忧郁,又给自己的书童起了一个俏皮的名字,可见是如何可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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