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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债还钱(9)+番外

这么想着,便已经到了渡江西驿,那店铺的招牌上果然有个“西”字。店老板娘与对岸的老板娘有几分肖似,都是圆眼睛、尖下巴,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来真是姐妹,不过这边这个更年轻一些。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马队决定在马店歇脚,第二日才赶路。晚上大家为了庆祝安全渡江,马队又下数了,还有大碗的酒。石归庭这次没有搞特殊,虽然伤未痊愈不能喝酒,但是肉还是可以吃的,尤其是这种半瘦半肥的肉,炖得也很烂了,入口并不觉得肥腻。

第二天一早,马队继续上路。一路上劳成的铓锣就没有停过,因为他们走的这段路是非常狭窄的山道,两旁均是陡峻的悬崖,山路夹道而开,仅能容一匹骡马通行,无法让两匹骡马并行,也无法让骡马掉头。

马队走狭窄的山路,最怕的就是闯帮,一旦两支马队相遇,走得稍短的一队就要主动往后退,退到让另一支马队能够顺利通过的地方。这样耽误时间事小,若是在一边凌空的悬崖上相遇,那就是人仰马翻的惨剧。所以走这样的单行道,需要一个赶马人拿着铓锣边走边敲,希望对面的马队能够听见,主动避让。敲铓锣还有另一个好处,在深山老林里,锣声还可以惊吓野兽。

石归庭的脚踝已经完全好了,所以不再骑骡子,跟着大家一起步行。他跟在劳成身后,听他敲铓锣,三短一长,节奏分明,还会放声唱《吼山调》:“哦!哦!铓歌哦!——”调子悠长而粗犷,隐约带点凄凉的意味,在狭窄的山谷里反复回荡。这都是铓锣调子,用来通知对面的马帮的。

吼到兴起,劳成还会唱山歌:“哎——哥想小妹在路上,路长日短思念长,哥摘杜鹃欲送妹,妹在青山绿水上……”

石归庭听得入了神。劳成说歌全都是自己编的,调子是固定的赶马调,马队的兄弟几乎人人都会唱。石归庭好奇:“符锅头也会唱?”

劳成嘿嘿笑:“没有谁比符哥更会唱了,他的阿妹遍布整个马道。”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怒江边上那对姐妹花长得漂亮不?以前那全都是他的阿妹。”

石归庭吃了一惊:“啊?”

劳成嘻嘻笑:“我说的是以前,后来人家都嫁人了不是?”

石归庭好奇心上来:“为什么?”

劳成说:“我们这些赶马人,走的地方多,一年有十个月的功夫都在路上,路长寂寞,所以就唱歌来打发。所以我们常常这样以歌会友,阿妹就是这样来的,茶山的阿妹尤其多。”

顿了一下,劳成又说:“不过我们只是对歌而已,而且唱的内容全都合情合礼,那些下作的词是不许唱的。鲜少有实际意义上的阿妹,不过也有一些单身的赶马人能有一些艳遇,不过也有规矩,不准招惹已经成了亲的阿嫂们。大家都秉承着这一原则,因为我们自己常年在外,家里的女人们独守空房,如果我们不能对她们忠贞,怎么还能指望她们忠贞呢。”

石归庭点点头:“符锅头也是成亲了的吧?”

劳成一边敲铓锣,一边说:“是的,符哥的儿子都有两岁了。不过……”

符鸣在前头喊:“阿成,铓锣敲起来!调子吼起来!”

劳成吐了吐舌头,看来符鸣听到什么了,便中断了这个话题,专心地敲起铓锣来。出得峡谷,就看见有一支马队正在峡谷外的开阔处休息,看样子是听到他们的铓锣声了。

一个包着黑色头巾的中年汉子伸手抱拳,哈哈大笑:“我说吧,果然是符老弟,幸会幸会!”

符鸣也抱拳:“徐老哥,近来可好?这是打哪里回来?”

原来是旧相识。徐锅头说:“刚从达贡回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们准备去八莫,替裕发行送货过去。”符鸣说,“这一路上可还顺利?”

徐锅头说:“旁的都还好,只南边正值雨季,去旧城和芭蕉寨的桥被淹了,过河要绕道。”

符鸣抱拳:“多谢徐老哥告知,我们都过来了,要歇一下,你们请吧。”说罢让大家下了马驮子,原地休息。

徐锅头说:“好,那咱们就后会有期了。”便装上马驮子,吆喝一声,扬鞭启程,他们的铓锣也随着敲了起来,骡马跟在后头陆陆续续地往前去了。

第8章 年轻的马锅头

石归庭看着徐家帮的骡马一匹接一匹地从眼前走过,数了一下,居然有一百五十多匹。他咋舌:“这个马帮比我们马帮还大。”

劳成说:“徐家帮可是滇西南最大的马帮,他们总共有四百多匹骡马,这个马队只是其中的三分之一。”

石归庭露出惊讶的神色,又问:“那我们呢?”

“我们全部的家当都在这了。徐家帮是有历史的大马帮,后面还有大商号的支持,所以规模庞大。我们的马帮才发展了多少年?原本只是我们村农闲时候组成的临时性马帮,后来符哥的父亲组建了符家帮,前后发展了二十多年,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劳成说。

“那你们都是一个村的?”石归庭问。

“是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符哥十二岁就开始跟着他爹出来赶马了,十八岁就接过了大锅头的位置,将我们马帮经营得有声有色。”劳成说起符鸣来就无限自豪。

石归庭问:“那咱们马帮原来的大锅头是符锅头的父亲?”

“嗯。原来的大锅头符伯是滇西南的传奇人物,他带领我们村的马队从三头骡子发展到五十三匹骡马,可惜英年早逝啊。”

劳成说起来感慨万分,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那年我们的马帮走滇西北,从康定回来,路过金沙江,走那段鬼见愁悬崖。鬼见愁是著名的鬼门关,路是单边路,就在悬崖中间开凿出来的,一面是临空悬崖,一面是绝壁,是所有马帮最担心的一段路。走这样的路尤其担心闯帮,闯帮你知道的,就是两支马帮在狭路上相逢。

“没想到那次真的遇上闯帮了,遇上的是安多洼(藏族)的古宗帮,那是一个三百多匹骡马组成的马帮,领头的是仓嘉喇叭。符伯是个有情义的大锅头,他让了仓嘉的马帮,命令自己的马帮往后退,结果在后退的过程中,有五头骡子不慎失足摔落悬崖。马帮损失惨重。”

“啊?”石归庭的心揪了起来,“后来怎么样?那个藏族马帮怎么说?”

劳成摇摇头:“能怎么说?这是咱们所有马帮的规矩,狭路相逢的时候,小马帮给大马帮让路,路程走得短的给走得长的让路,货物便宜的给货物贵重的让路,尽量减少损失。”

石归庭说:“那符伯岂不是很难过?”

劳成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岂止难过,骡马损失不说,还损失了不少货物,脚钱没有倒还算了,还得卖了骡马赔人家的货物。这一次我们符家帮损失十分惨重。符伯因为此举赢得了云南所有马帮的尊重,但是他也大病了一场,第二年就去世了。”

“啊?!”石归庭大吃了一惊,这也太悲惨了吧。

劳成接着说:“这之后,符哥就接了他爹的班,十八岁就做了大锅头,是滇中最年轻的马锅头。”

石归庭看了一眼符鸣的方向,他正拔了鲜草在给骡马喂料,十八岁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呢?母亲闹着要和大哥分家,自己不堪其烦,卷起包袱去了京城,那是自己第一次出游。这一走,似乎就没有再停下来,都快十年了。

劳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骄傲地说:“符哥真是个有本事的人,他花了五年的功夫就将骡马发展到今天的规模。他是个天生的马锅头,别人不敢走的路,他敢走,别人不敢送的货,他敢送。他的人脉极广,对马帮的兄弟们也极好,队里不管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没有一个不服他的。石大夫,你别看符哥他平日里说话粗声粗气,其实他心地善良着呢,只要他认定你当兄弟了,刀山火海都肯为你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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