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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弦美人(30)+番外

「碰」一声闷响,传来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伊离?」叶筝紧握手机,指节因此泛白。「你到底怎么了?你要我怎么做?你尽管说,我都答应你。你先回来。」

电梯门在眼前开了,他怕通话断讯,没有走进去。走十几层的楼梯又太浪费时间。

一时拿不定主意。总能迅速做出正确决定的判断力,在此刻彻底失灵。

「啊?不……不用了……没有用的……」

意兴萧索的声音沉寂了许久,迟疑着、发颤着:「叶筝……你只要告诉我。你到底……对我……」

「Hey!You bastard!@#$%……」

一阵凶狠咒骂声突然打断他的话尾。

「伊离?」

电话彼端似乎起了不明争执,不只一道的陌生男性声音叫嚣呼喝着,一团混乱。纠缠中手机大概是掉到了地上,所有声响变得更模糊不清。

「伊离?伊离?」叶筝凝神分辨,始终听不见想听的那道声音。

掌心开始冒汗,心脏急速搏动。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不好预感。从未如此发冷过。

「伊离!」

「喀!」回应他的,是一片断讯后的死寂。

二零××年八月某日,「空手道国手李伊离在美国遇袭重伤」的斗大标题,占据了台湾各大新闻媒体版面,引起一片哗然。

事件起因,是他撞倒了路边一台属于当地飙车集团的重型机车。结果演变成多对一的群殴,最后他被一棍正中后脑,倒地不起,伤重送医。

当月伊离刚以横扫之势卫冕拿到隔年奥运的出赛资格,状态更上巅峰。无人敢置信,这荒谬意外竟会发生在他身上。

有传言说他当时疑似喝了酒,整个人失魂落魄又哭又笑;也有目击者说他根本没回手,像沙袋一样任由一群恶煞围殴。有人猜测他有伤在身,甚至有人声称他得了忧郁症,当时正好病发……

无论真相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大伙儿八卦议论之余,最关切的,还是这位金牌国手的伤势复原情形。

但情况就像失事的飞机一样,一路直往绝望的死地下坠而去。

九月,伊离的昏迷指数依然维持在最坏的「三」。

十月,主治医生宣布他成为植物人。

年底,全身插管的伊离被转送回台湾。此时他情况已稍有好转,生命迹象稳定,就是一直不醒。

发生奇迹的机率似乎越来越渺茫。奥运培训早已换将,广告商也认赔撤走,运动经纪公司宣布合约无限期中止。

没新消息可写了,记者们索性把接他回去照顾的人也报导了一番。

美国知名软体企业的华裔天才工程师,身价惊人、外貌俊美更甚明星,却辞去工作回台,低调随侍在伊离床侧。两人关系似乎不同寻常,背后的故事引人好奇。

可惜男人寡言沉静,不论记者怎么激、怎么缠,都问不出任何端倪,有时还会不小心被寒气冻伤。

很快的,来访的记者转趋零落,终于不见踪影。各地寄来加油打气的信笺也逐渐少了。

人们偶尔想起的唏嘘中,时间继续推移。

伊离始终没有醒来。

两人初遇后的第十九个夏天,伊离最喜欢的季节。叶筝带他回到了那幢两人曾共度多年的花园洋房。

雕花栅门,花木草石,提琴书房。屋里屋外的模样都尽可能保持不变。他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伊离依然不会笑,不会哭,不会眨眼和说话。一动也不能动。

但安详的面容和红润的脸色,照顾良好的体态和皮肤,让他看起来不像黯淡无生命力的人偶,像只是沉沉的睡着了。

他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是快乐的,是幸福的。

因为叶筝又回到了他身边。

永远永远,不会再分开。

——全文完

番外 「后来……」

之一

叶筝在杂志架前停下脚步,伸手抽了一本起来。

奥运刚落幕不久,台湾在理应拿奖牌的武术方面,又是全军覆没。这种时候,人们总会特别怀念起过去的英雄。

五年了,下一个李伊离在哪里?

于是,沉睡多年的男人的故事,又再一次从记忆角落被拾起来书写了一番。

他买了杂志,携回家,将那篇专题文章读给床上的青年听。

「再不醒,你就会太老了,打不过那些年轻小伙子。」

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没再看一眼杂志其他内容,走至墙边一只书柜前,推开柜门。

里头全是置放整齐的杂志书报等刊物,分成上下两排,各以标示年份的书签板隔开。他将手中杂志放到上排刊物的最末端,为多年的搜集物再添一笔。

相较上排刊物以运动娱乐类杂志为主,下排则清一色是科技产业或企管类的书刊。共通点是每一本都有关于「叶筝」的内容,就像上排每一本刊物的内容都有「李伊离」一样。

回台湾那一年,他整理青年昏迷前居住的房间,才发现在相互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原来都有着同样的收集习惯。收集着彼此的轨迹。

书柜中各自一半的月亮,合起来就变得完整了。

两排刊物的数量,一年一年持续的缓慢增加。尽管近五年,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已沉潜,只偶尔有些零星火花见于媒体,他仍然没有遗漏的全部仔细保存起来。

他关上柜门,一边想象着青年有一天醒来打开书柜时,那惊讶又开心的表情。

之二

他知道他不舒服。

植物人长期昏迷,不能经口进食,需要用一条长长的叫鼻胃管的管子,经由鼻腔通往肠胃道,再将均质的流体食物注入喂食。

管子大约二到四周更换一次,从鼻子拉旧的出来,再插进一条新的到胃里去。可想而知,那过程当然痛苦。有病人鼻咽通道狭小不好寻找,连插几次不成功,甚至把鼻子弄得都是血,苦上加苦。

伊离的食道不算难找,但每次更换总也要折腾一阵子。

他陷入深眠,给人插管时总是动也不动,不吭一声,似乎全无感觉,但叶筝知道他疼,只是说不出口,无法表达,连眉头都不能皱。

从医院迁回家里后,他开始想办法,让伊离可以用嘴进食。

他把饭菜切得极碎,让看护扶伊离坐起来,轻轻推揉他下颔。等他下意识微张口,立刻放一小匙食物进去,匙面轻压他舌头,促使他反射性的吞咽。

引导许久,伊离喉头「咕噜」一动,终于咽了一口进去。

他拍拍他手背,表示称许,不论对方能不能感知到。然后重复同样的动作,从头再做一次。一顿饭一口口的喂下来,大概要花费一两个钟头。

一天数餐的喂食,叶筝都亲力亲为,也只有他有能耐做完全程,而完全不碰伤伊离的牙齿及脆弱的口腔黏膜。

他请来帮忙照顾的几位看护,不乏资历深经验丰富的,在一旁看了也自叹弗如。那样的耐心,简直不可思议。

不是一两天、一两个礼拜,而是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长年下来,也逐渐培养出默契,轻推下巴便张口,汤匙伸进去便吞咽,成了被制约的下意识反射动作。喂食过程变得流畅许多。

伊离的气色一天天转好,原本凹陷的脸颊丰腴了些。叶筝每天变化着不同菜色,尽可能营养又好吞咽,美味又好消化。

这一切都不容易,但他甘之如饴。

因为他开心,他就开心。

之三

「小筝,你是怎么办到的?」

男人回过头来,朝他笑了一笑。

岁月在每个人身上平等流逝,男人却显然独得上天眷顾。一袭英式风衣底下的身形修长一如壮年,秀丽面容笑起来的纹路只增添了成熟魅力,肤白无瑕不见流光侵蚀,连转浅的发色都像银缎般好看。

「这座庭院照顾得真好,每回来看的样子都不变。」男人看着园景慨叹,「草的高度,灌木丛的形状,石头的摆放位置……我都会背了,好像这里的时间停止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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