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数道刀剑破空呼啸,我握紧手中匕首,进一寸,再进一寸,直至整把匕首全部送入砻羰胸口,不曾回顾分毫。
鲜血热烫腥咸,殷红夺目。
最后看一眼蓝天白云,抬头只见乌云压顶,眼前正好迎上一朵六角冰花。秋尚不深,却已有鹅毛白絮,纷纷扬扬。
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然漫天飘扬。
不由微笑,想起正孝五年春,初戍此地,亦是如此的朔雪茫茫。
周遭的长戈铁戟交击之声,渐渐弱去。
——
马革裹尸,自是无悔。
永留此地,又有何憾。 死结
身体像被山石碾压,无处不痛。又如在火中煎熬,寸寸灼热。
却竟然还能睁眼?!
“林楷?”
“好你个如意算盘!”他盯着我半晌,确定我醒了,忽然气得怪笑两声,“好,好,好!若不是我布下计较,你,你……”
“你如何察觉?”我断不曾有什么酒后吐真言之类的疏漏,故而一时顾不得他言语讽刺,心里好奇得发痒。
“我跟了你十年。”
我略略一想,暗叹。不过要我来说,用监视两字,更为合适。
“吃了它。”
来不及答话,一颗丸子塞来,咕噜滑下。
我察觉古怪,咂咂嘴,细细辨别一番口中余味,惊道,“玉莵丝?!”
玉菟丝极其罕见,千金难求,用法诡异,哪里是他能弄到的,莫非……
那人正在门外?
“皇上这些年赏的东西里,什么没有。不过一瓶小小的伤药。也只有你,随手搁了,丝毫不曾上心。”他顺我目光往门外看去,略略一怔,幡然醒悟,笑得惨淡,“原来,你一直知道,那我苦心掩饰,又是何必……”
我阖眼,没有答话。他怎么懂,我生平最恨,莫过于当年那一跪。戎马十载,半夜偶有噩梦,从来与沙场杀戮、官场龌龊无关,只会是此上的事。那些赏赐,都是要焚香跪接的,我如何能喜欢,自然连着盒子供上正厅案头。
那人频频有旨,也只是想折我傲气罢了。
至于他身份,又不是那人安插过来的第一个。只是前几个,无论熟嫩,都是特地调教过的。打理起居,略近身旁,我便会隐隐约约闻到那种混沉的气息。明知不过心病,依旧不能不吐。
或许见我和营中兵卒相处顺遂,第四个,换作了他。从此,总算相安无事——那人上那人的朝,他送他的秘报,我戍我的边。
至于这玉莵丝,乃是以生为媒的疗伤圣品……
我骤然睁眼打量一番周遭,目前栖身所在,显然乃是船舱,狭小低矮,空气中有隐隐的海腥味,“你疯了?!”
玉莵丝能活死人,肉白骨。只是它药性极烈,重伤之人那里承受得住,故而做引也好,入药也好,一般都喂给牛羊之类,而后先放几日血来用,数日后再宰杀,取用骨肉膏油。
可眼前,哪里有牛羊?
“是,我疯了。”他目光灼灼,神色穷恶,“若不是疯了,怎么能在皇上和你之间,捱到今日!”
“等风头略过,你我去寻我师父罢。”我没答他的挑衅,想了良久,也只有这个法子,“玉莵丝药性诡异,你以身相饲,普天之下,只有师父能解。还有,我醒了便是无大碍了。”
所以千万别再喂我那种东西了。
“我不去,绝不去!”他咬牙,“你带我去寻你师父,无非想了偿干净,一走了之。”
我被他说中心思,一时有些讪讪
“我就是要你欠着,一直欠着!”
我愕然,这是什么逻辑,难道我像是那种傻乎乎不知道自己跑路的蠢善之辈么?
“我如今可是钦拿要犯,当场格杀的那种。”他盯着我,咳嗽不止,冷笑连连,“你要是丢下我一个,我便回渡中原,跑去衙门投案!”
他的执拗,我早已领教过无数次。所谓言出必行,莫过如此。去路统统被堵死,当下哀叹一声,只觉额际剧痛,眼前一黑,彻底无言。 绯寒
之后十来天,两个都是伤病在身,日日除了煎药拾掇,尚要应付航程颠簸,再无多余力气争吵,倒也相安无事。
我的新身体自小就很奇怪,疼痛敏感比常人低了些。这本来算不上坏事,只是,仿佛代价一般,开创面的愈合也比别人慢。
因此,待到能执剑如旧,已是又一个冬季快要过去的时节。
幸而,除了伤药外,他有带细软。此地物价又比中原低,人口则相对稀少。山区偏僻,林地鼓励开田,谁开谁有。森林亦不曾圈为封地,两个才不至于成了饿殍。
“你去哪?”
“山上。”
“刚下完雪啊。”
“去看花。暖和一些的山谷里,绯寒樱已经开了。”
“绯寒樱?”
“嗯。去年此时根本没法观赏,今年的,不想再错过了。”
“……我也去。”
“你身子不行。”
他不再说话。
我转身朝村东去,打猎的时候,有留心了记下山坳。
走出二十来步,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我没停,继续往前,拐过村中小路的一个转弯,跃上屋顶,掠走。
已经出了村,鬼使神差地,却又给绕了回去。
他靠在人家院栏外,侧低头看着自己左肩。
那里原本有个烙,虽然我没见过。那人手里有一拨棋子,是从流籍里挑了人,自小训的。他既然被遣来我身边担当那般的角色,自然不是一般的世袭之后合适的。
“喂。”
他一僵,缓缓抬眼。
“再不走,天色就太晚了。”我扭头去看太阳的高度。
“哦。”他站直身,顿了一会才过来,“为什么叫绯寒樱?”
“绯是花色,寒表时节。樱花能开三个月,它开得较早。”
“三个月?!”
“不同品种的花期可以差开很久,也有花树所在地方的关系,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总有樱花在开啊。”
“那……”
“嗯?”
“彼此间,岂不是错过?”
“既然开过,错过又何妨。”我踩着脚下的积雪,听他问得没道理,实在诧异,“至于赏花人,花才不会在乎。”
“……”
“喏!”
朝阳的浅谷,左侧有一汪小塘。白雪铺地,冰冻封池,除此之外,便是满谷的樱花。粉的绯的,大多新开了三四成,尚不是最盛,却给人清新的芬芳,和满怀的期待。
正看得开心,却有一只手,探入我上衣。
“别闹。”
“你伤早好了,不是么?”他的咳嗽低低的,呛在我胸口的气息,温热撩人,指掌在腰背、肩胛等际撩拨着滑过,顺便查看伤口情况,笑得古怪,“呵……最近的鲸屋,离村子可也有些远呢。”
“我没有去。”虽无HIV,还是很有可能感染些什么的。叹口气,我捧了他脸,贴上唇去,“把玉莵丝解了吧。”
他眼里乍起的迷蒙尽褪,眼看就要全副戒备。
“若不解,五日一次的续气吊命,我实在独木难支。而且,一旦血脉活络,于肺腑便有损,故而不宜走动,更不宜行房。”将他转过身,两手从肱动脉滑下,探入宽松的衣物,捉住软草丛中已经太过精神的前端,“解了它。我答应你,不会离开。”
他有些怔愣,面色茫然,直到痉挛着释放,才稍稍缓过神来,“当真?”
“嗯。”我稍撑离彼此身体,“你真的不能再闹了。我们回去吧。”
反正摆不脱,遂了他心愿又如何,我也好一劳永逸。他九死一生,才救得我一命,所以,就当是报恩罢。
——最老掉牙的以身相许。 尾声
“十一年了。”
我暗自痛悔不已,早就知道他醉了会变得嘴碎唠叨,今日怎么就一时心软,放他饮了个尽兴……_
“初时惶惶,后来才发觉,你很好伺候……都不用担心你霸王硬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