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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在一起(9)

“你这是在怪父亲小时候没管你?”

“没有,我知道爸对我们很关心很照顾,我只是想说,方叔和修哥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我更清楚,方叔是干了些事,但你们那些人有几个手上是干净的?为什么偏偏方叔一家犯的事就那么严重?”

“你……”段榕先想也想不到自己儿子会翻出十年前的旧账,而且言辞咄咄逼人,丝毫不退让,一时间气血翻涌,堵得脸色发白,握着扶手的手指都颤抖起来,扬手想扇儿子耳光,却头晕目眩,跌坐回椅子里。段奕还来不及伸手,被砸碎茶杯的声音吸引上来的段老太太就絮絮叨叨地推开了门,接着被段老爷子的样子吓得叫起来,扑过去又是顺气又是找药又是喊医生的,一通人跟着她的指挥团团转起来,嘈杂成一片。段老太太一边劝慰老伴一边抽空朝跪地上的儿子呵斥:“你这臭小子,一回来就气你爸,还杵在那儿干什么,滚回你房间去别挡着别人做事!”

老太太也是真疼儿子,操心着老伴的身体也不忘给段奕解围,把他给轰了出去。段奕松了口气,担忧地看眼老爸,虽然气得不轻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这才扶着酸痛僵硬的腿缓缓站起来,和匆匆赶来的家庭医生擦肩而过,老实回房去了。

房间基本上还维持着他17岁离开家的样子,天天有人打扫,只不过把桌上的相架给收了,估计是怕他触景生情。他记得是修哥跟他们四兄妹的合影,段家三兄弟还穿着白背心,围着他们心目中的偶像笑得灿烂,段岚那时还是个小黄毛丫头,留着鼻涕扎着两个羊角辫,骑在修哥脖子上,露着缺牙的嘴腼腆笑。

所以说就算收了照片也没什么用,那些过往也许本来没什么,但修哥一死,就变得刻骨铭心,忘不掉,逃不开,附骨之蛆一般死死纠缠。

他往床上重重一倒,结果被硬床板硌得腰背疼,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揉,这才想起来老头子为了锻炼孩子们的意志,都不给睡席梦思,全是硬床板铺着不厚不薄的棉絮。这时门被敲响了,他也只是揉着腰,无精打采说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段臻。如果说段奕的性子像父亲,说好听点叫宁折不弯,说难听点就是打着不走拖着倒退,死倔死倔让人恨得牙痒,那么段臻的性格则继承了母亲,温文尔雅得有那么一点软绵懦弱。这样的性格倒是很好地做了家人之间的粘合剂,段奕多少还是会听大哥的话。

见大哥进来,他一翻身坐起身:“老爸怎么样了?”

“吃了药,妈陪着他,一会儿再让小松小梅卖个萌就没事了。你说你,现在知道担心,早干什么去了,连老妈的生日都搅和成这样,老爸心脏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美帝到底给了多少好处费让你一回来就谋害国家忠良?”

段奕又习惯性讪讪摸鼻子,一向温和的大哥现在说话也这么硬,看来真是气到了,段二爷于是更加心虚,“大哥我错了……真是一时没忍住,这憋了十年了。”

段臻看着自家弟弟,二十七岁的男人,不大不小的年纪,经历了生离死别,某些地方却还是不够成熟,也许真是没爱过人的关系。那谁说的,爱情让一个人成长,可这小子被一场英雄情结纠缠了整整十年,游戏花丛或许有人是天性热爱此道,可段臻心里清楚,于弟弟而言,这不过是逃避。

段家老大叹了口气,拉过椅子跟弟弟面对面坐下来,取了段奕放书桌的烟点上。因为妻子孩子的关系,他已经戒烟了,可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真需要一支。

淡淡的尼古丁味弥漫在昔日少年的房间里,虽然房间重新装修过,但段家守旧,一切都是照着原来的格局布置,连墙上的乔丹海报都留着,日照久了,边角卷起泛黄,墙裙也保留了那有些丑的绿色——这都是段奕坚持的。所以焕然一新的房间熟悉又陌生,像是凝固在岁月里不变不老的一张脸。

“段奕,你为什么就这么执着修哥的事?”

段奕愣了愣,他以为他对修哥的怀念、遗憾和心结都是顺理成章的,少年时代的偶像,那么优秀出色的青年,24岁就自杀在他面前,他的怀念和执着还需要理由吗?

段臻却显然不这么想,轻车熟路地拉开书桌第二个抽屉,取出一本相册。段奕看着大哥在自己房间里的熟捻动作,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看来他不在的时候,自家几个兄弟没少在他房间里晃悠。妈的真是老虎走远了发威都没人理了……

那相册很有些年头了,积累着段奕从小到大的照片,算是前半生的轨迹记录。段臻翻过前面几页,婴儿,幼儿园,小学,一直到初中才停下来,摊开在床边,点点照片,“有些事我本来不想说,我以为时间一长,再深的感情也都淡了,可我没想到,堂堂段二爷居然钻牛角尖里就不肯出来。”

“……”段奕被调侃得无言以对,视线落在照片上,那张立可拍的照片相纸都泛黄发脆,照片上的人衣着土得要命,但摄影师技术不错。背景是条大街,入秋的季节,天高气爽,蔚蓝如洗,街道两边的高大梧桐落了满地枯叶,半空也有几片细碎苍黄的叶片被风卷得飘飘荡荡。段奕那时候十三四岁,白衬衣,青色长裤勒着小腰,跟豆芽菜似的又纤细又水嫩,看得如今的东方版布鲁斯托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少年红领巾飘扬,背着单肩书包,站在一片金黄落叶中扬起脸笑得清爽明朗。

他对面的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绿军裤,Oskar大师看见这种装扮估计得哭,可照片里的青年却周身都透着股逼人侧目的温雅与帅气,高个挺拔,身形俊朗,对着小孩儿的笑容,回应一般勾起嘴角,眼神温柔得像要化成水,手指正从少年漆黑发丝中拈掉一枚枯叶。

秋日光芒有些枯黄的朦胧,摄影师用了柔光镜。段奕记得清楚,那天他放学刚好看见修哥,两个人就压着马路回家了,那天天气很好,黄昏的明媚阳光琉璃一般澄澈,将普普通通的城市街道照耀得像个仙境,他一路上嘴没停过,叽叽喳喳跟修哥抱怨死板的语文老师,花痴的班长,小心眼的同桌,学校里的趣事,闯祸又被老爸抽了屁股……修哥一直温柔笑着,认真听他罗嗦,兴致盎然地追问,让他的絮絮叨叨得以持续。并且时而拉着他胳膊绕过马路上的水坑石头,时而帮他拿掉落在头发肩膀上的落叶,然后那个摄影师就突然追了上来,是个法国老头,操着口音浓重的大舌头英语,比手划脚地递过来刚刚抓拍的照片。

那年头来中国的老外少,这些金发碧眼的异族人在当时国民的心目中,再诡异的行为似乎都是可以理解的。段奕也没多想,就收下了。现在回头看,这照片不但拍得唯美,也很暧昧。两个人对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含情脉脉。回忆至此,段奕心里一惊,抬头看大哥。

☆、第七章

段臻没留意,抽着烟低头看相册,三十出头的男人,自有一份成熟内敛,眼神被镜片遮挡,有些晦暗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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