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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嫁(99)

秦芃听着,捏紧了拳头。她突然发现,原来她不知道的那些年,秦书淮做了这样多事。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他在她面前,永远那样淡淡的模样。你猜不透他喜欢你,还是不喜欢。那么多年,他连一句喜欢都吝啬给她。

可这一天,秦芃却觉得,过去仿佛是被人翻天覆地掀开,她被迫正视着那些她从不知的真相。

原来那个人在年少时,就已经为她放弃过这样多。

“既然他都已经这样说了,”秦芃低着头:“为何还不放过我?”

“他如此敏锐,宣帝欣赏。便让人去查他,知晓他的才能后,宣帝起了爱才之心。若这样的人不为国所用,太过可惜。可你存在,那必然是他最大的阻碍。”

“所以就杀了我。”

秦芃觉得有些可笑:“因为你们欣赏他的才华,因为你们想让他报效国家,所以我的性命便如蝼蚁一般任人踩踏,所以你们可以高高在上随意决定我的生死是吗?!”

秦芃猛地捏住了柳书彦的衣领,怒吼出声:“你知道我有多艰难才走到那时候吗?你知道我经历过多少苦难……我在冷宫被人欺负的时候,我被人辱骂的时候,我亲手毒死母亲的时候,我还能忍着屈辱忍着艰辛扛着一步一步往前走,你们以为是为什么?!”

“就是因为我一直想着,终有一天,这条路我会走过去。”

秦芃眼里蓄满眼泪,哑着声音:“我觉得我终有一天会得到我的幸福,会远离这样的日子,我好不容易等到了……柳书彦……”

她浑身颤抖:“我好不容易走到我一直等着的那天,我嫁给了秦书淮,有一个爱我的人,有一个平静的生活,没有人欺负我,没有人陷害我,你来杀我前一晚,我还在想着,我想有个孩子……”

秦芃颤抖着放上自己的肚子:“我还想着,我要和秦书淮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他的封地,我还想着我要去很多地方,我想帮很多人……”

“我规划了我的人生,我马上就要有一个很好的人生,可都被你毁了!”

秦芃一拳砸了下去,一拳又一拳,伴随着她压抑许久的爆发:“都被你们毁了!毁了!”

她做错什么了呢?

她什么都没做错。

只因为她是北燕的公主,她嫁给了秦书淮。

只因为秦书淮颇有才能,他们欣赏。

他们猜忌她,他们害怕她,所以就决定杀了她。

太荒唐了。

一个人的生命有多么宝贵,她生命承载着多少努力,多少期望,在这些人眼中,在大业面前,都分文不值。

“我从来没想过要对你们齐国做什么……”

秦芃失去了力气,慢慢滑落下来。

“只是我嫁给了秦书淮,我没有地方去。如果那时候,你们告诉我,要和离,我也是愿意的。”

“或许是吧?”

柳书彦拿出帕子,按在自己被秦芃砸出血的眼角,面色平淡:“那时候我们也举棋不定,后来董明拿出了一个折子,是从北燕来的。”

“我不知道是谁,但那个折子详细记叙了你生平做过的事。你如何从冷宫走出来,你陷害其他嫔妃,你为权势嫁给封峥,因失了清白被迫嫁给秦书淮。”

“桩桩件件,本该是北燕宫廷不该为人所知的丑事,却都在里面。面对这样一位公主,我们不敢冒险。”

柳书彦言语平静:“赵芃,你说你无心权势,你不会做出对齐国无害之事,如今我信。”

他抬眼看她:“我信你心地善良,我信你当年是被逼无奈。可当年看见那张折子,没有人会信。”

“一个如此贪慕权势阴狠毒辣的公主,嫁给齐国的前太子来到齐国后,会什么都不做吗?尤其是那时候我们已经预料,赵钰极有可能登基。”

“若赵钰登基,以你和赵钰的感情,我想,赵钰想做什么,你都会帮他做,对吗?”

秦芃没说话,好半天,她嘲讽笑开。

“连我和阿钰的关系都查得这样清楚,我是真想知道,到底是谁……一定要把人逼到这样的程度?”

柳书彦摇头。

“信是董明拿来的,我不知道。”

秦芃沉默,她坐在马车车板上,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柳书彦抬头看着车帘,沙哑着声应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了。”

“走出这个马车,你以后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了。”

秦芃听着他的话,抬头看他,柳书彦苦涩笑开:“我会申请外调,你若不愿,我便不回来。”

“你……”秦芃微微一愣,柳书彦看着她,半蹲下来,和她一样高。

“赵芃,”他盯着她:“如果我没有家族,如果我不承担那么多人生死的责任,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把命给你。”

“我不比秦书淮差。”

他含着眼泪,说得务必认真:“如果我在他的位置,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我喜欢你,不比他少半分。”

“我知道……”秦芃沙哑开口:“我知道的。”

“对不起。”他颤抖着声音:“我当年,其实并不是真的想杀你。”

如果不是皇命难为,也没有人,会对那个烛火下绣着特别丑的鸳鸯却还绣得一脸开心的姑娘下手。

他想触碰她,却不敢,只能盯着她,艰难道:“原谅我。”

秦芃看着他,好久后,她点点头。

“其实……死了太多次,”秦芃苦涩笑开:“我也早已没那么在意了。你也不用申请外调,我方才激动了些,我终究也不是你杀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放在心上。”

他沙哑出声:“赵芃,我害死了你,这是我一辈子的孽。你原谅我,但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只是赵芃……”他抬起头来,眼泪落下来。

他感觉自己居然能清晰想起当年在北燕第一次见她。

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少年,她坐在烛火下,绣着一只特别丑的鸳鸯。

他趴在房梁上看,心里想,怎么有人能绣得这么丑。

旁边丫鬟笑话她:“公主,您绣的这是什么呀?”

“鸳鸯呀。”

丫鬟咯咯笑起来:“您这是绣了做什么?”

“送秦书淮,”她扬起下巴,满脸骄傲:“今天有姑娘给他送帕子,我要让他看看,我也是会绣鸳鸯的!”

他趴在房梁上听着,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他想提醒那个姑娘,绣这么丑,真的没什么好骄傲的。

但那时候,他也觉得,有一个姑娘惦念着给你绣帕子,也是一件极好,极幸福的事。

所以后来和她挥剑相向,夜色下,女子提剑而立,广袖随风猎猎而响,长发散开露出她清亮的眼和明艳的五官,她如烈火朝阳,微扬下巴,问出那一句:“贼子何人?!”时,他内心怦然不定,剑都因此慢了几分。

如今当年那惊艳一瞥浮现上来,和面前女子经历世事沉浮后带着沧桑的眼眸重叠在一起。

他忍不住,特别特别认真告诉她:“我喜欢你,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

第六十八章

柳书彦看着她,说话的时候,眼里没有半分杂质,所有事情仿佛都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所有阴暗的、纷杂的过往,统统消散在他眼里。

他仿佛是十六岁的少年,静静看着她。

秦芃张了张口,柳书彦突然笑了。

“别说话。”

“赵芃,”他沙哑开口:“其实吧,你心里,并不是真正喜欢我。”

“我知道的。”

“我没……”

“别强求。”他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眸:“赵芃,你说每一句话,你都放在仔细心口,你仔细听它的声音。你别害怕,别执着,别强求。”

“你就听它在说什么,就够了。”

秦芃颤抖着唇,柳书彦放开她,站起身来,卷起帘子。

光从帘子透过来,他顿住脚步,想了想,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