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泪仿佛是汪洋,将他淹没在其中。他没办法呼吸,只能沉沦。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情绪,转过头去,拼命吻她。
他们纠缠在一起,她死死抱着他。整个过程里,她都在哭,伸手抚上他的面容,叫他,沈飞,沈飞。
他埋在她身体里,三百多岁的人,却哭得像个孩子。
“长君……”他哭着喊她:“我是蔺棺……我是蔺棺啊……”
“沈飞……”然而他身下的人,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闭上眼睛,流下泪来。
第二天醒的时候,他看着身边的人,匆忙起身离开。那天他去打听了那个夏长老家,找到了那个幼子,在对方茫然的神色里,割下了他的头颅。
然后他回到客栈,走在路上是,他看到一个白玉面具。
他想起她看他的脸的眼神,他想他已经无法再容忍这样的眼神。于是他提着带血的幼童头颅走到那白玉面具前,在众人的惊叫声中取下了白玉面具,放在了自己脸上。
然后他提着头颅回去,交给了梅长君。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他,我懂。”
他慢慢开口:“以后下不去手的人,交给我吧。”
“对不起……”梅长君惨白着脸色,却是道:“你走吧。”
“我不喜欢你,蔺棺,”梅长君颤抖着声道:“对不起,我不该将你看成他。我不喜欢你,我不能害了你。”
“那他喜欢你吗?”白玉面具下,男人静静看着梅长君:“他也不喜欢你,可你能离开他吗?”
梅长君没说话,好久后,她慢慢道:“不一样的……九百多年……我爱他九百多年,蔺棺,他是我的命,我放不开。”
“你也是,”蔺棺认真开口:“你也是我的命。”
没有你,我不会活。
没有你,我不想活。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如此深爱,如果不是因为这缕深爱你的情丝,我怎么会活下去?怎么会遇见你?怎么会像那个男人一样,如此深爱你?
梅长君劝不了他,就像他劝不了梅长君。
可他和梅长君不一样,他的爱不忍伤害她,于是他答应她,他会去试着爱别人,去许多地方。
那么多年,他走过天南海北,以能通阴阳之名扬名于修真界。可他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忘酿酒,酿好多好多酒,就等偶尔和梅长君在酒馆相遇,然后说一句:“近日我酿了些酒,你拿着喝吧。”
“不是特意为你酿的,凑巧而已。”
也不知道是真信还是假信,她总归没再问他。她没让他拿下那张白玉面具,于是从来不知道,白玉面具下那个男人,已经慢慢脱离了沈飞的样子,有了自己的眉眼。
有一天花灯节,他们两在街上相遇,他拿下白玉面具,送了她一盏花灯。
她没认出他,接过花灯后,对他洒脱笑开。
“花灯很漂亮,”她说:“可惜,我有喜欢的人。”
他说,他知道。
她一直没主动找过他,直到那一年冉焰堕魔,为了帮助好友四处逃窜,她找上他。
后来,她终于越来越频繁找他,每次都是为了冉焰。
之后冉焰被弟子和弟弟出卖,进了正道人士早已埋伏好的包围圈,然后魂飞魄散。她哭着来找他,她说,蔺棺,你带我去冥界,我去找她。
他带她去了阴阳界,路上都是枉死人。他撑着渡船陪她度过忘川河,梅长君突然说,蔺棺,如果我死了,你会来这里找我吗?
后来不等他说,她又道:“不对,我死了,你找不到我。当年我灭尸鬼门,用引魂幡开了阴阳门,冥界早已容不下我,天地也容不得我。”
“如果我死了吧,”她微微笑开:“你就将我尸体埋到我给你买的院子里吧。”
他没说话,那一瞬间,其实他想回头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想埋在那里,为什么要最后的归宿,其实是他的地方?
沈飞呢?
然而他没有问出口。
他陪着她找遍碧落黄泉,都没找到冉焰。
又陪着她去了蓬莱。
“我一直知道有这一天,”蔺棺淡淡开口:“我一直知道,有一天,沈飞会疯,长君会为他而死。我每一日都做好了为她去死的准备,只是我很遗憾。”
“至死,她都没见过真正的蔺棺。”
第47章 蓬莱之八
“她见过真正的蔺棺,”苏清漪叹了口气:“花灯节上,你送了她一盏花灯,不是吗?”
“可她不知道,那就是蔺棺。我知道,她至死想见的只有沈飞,所以最后,我还是用了沈飞的脸。”
“为什么你会有沈飞的脸,又有自己的脸?”苏清漪有些好奇。
蔺棺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手掌的纹路:“人的外貌其实就是他的本心。一开始我活着,是因为沈飞。我带着的所有感情、记忆、都是沈飞的,所以我是沈飞。可后来,我是蔺棺。”
“蔺棺爱梅长君,哪怕没有沈飞的记忆,也爱她。于是这时候,我终于有了蔺棺的脸。”
“可惜,”蔺棺嘲讽出声:“她不爱蔺棺。”
火焰噼里啪啦作响,所有人安静下来。苏清漪想了想,终于道:“蔺棺,其实我一直觉得,长君心里是有你的。”
蔺棺微微一颤,苏清漪接着道:“长君看上去是个洒脱的,其实骨子里很执拗。她的人生非黑即白,要么你和她毫无关系,她不放在心上。要么她就放在心上,绝不放手。可对你,她从来不一样。”
“一面说着让你走,一面却又无数次偶遇。”
苏清漪笑了笑,有些无奈道:“修真界哪里有那么多次偶遇?那一年她和我喝酒,听见你被人围攻,当场就冲了出去,连外套都没拿。要是心里没你,都分开那么久了,怎么还总打听你的消息?”
“只是说,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会成为习惯,你不逼着她去改,她就总改不过来。”
蔺棺没有说话,他似乎在认真思考这苏清漪的话。苏清漪拍了拍他的肩,认真道:“我去看点事情,你守着他们。这是传音符,”说着,她拿了一张符放在蔺棺手里,站起身道:“等我做完事,我来找你。”
说着,苏清漪站着走了出去,秦子忱一言不发跟上,走到破庙外的空地上后,秦子忱突然开口:“你呢?”
“什么?”
“谢寒潭呢?”他抬眼看她,眼里有些忐忑:“如果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习惯……”
“那我已经改了。”
苏清漪果断接了话,望向远方,淡道:“子忱,我和长君不一样。她执着,但我不。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爱过两个人,但我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一个人注定要放下,那就一定要放下。”
听到这话,秦子忱并没有呈现出开心的神色来,他面色有些苍白,接着问:“除了谢寒潭,你还爱过谁?”
苏清漪垂下眉眼,语气波澜不惊:“很多年前的时候,我爱过一个和你一样名字的人。他也叫秦子忱。”
说着,她抬起头来,看向他,温和道:“不过他和你不一样。他……没有你英俊,修为也没你高,脾气没你好……”
“那你为什么还喜欢他呢?”秦子忱控制着自己的语气,面上波澜不惊:“既然什么都没我好,你为什么还喜欢他?”
苏清漪苦笑了一下,转过头去。
“我也想知道,”她声音有些缥缈:“为什么喜欢他。”
秦子忱不说话,他死死捏住了自己的剑。
其实他该高兴才对,如今她喜欢他,比过去喜欢多了。可听她否认过去的自己,听她说着过去的自己不好,他的内心却仿佛滚水在翻滚。
因为他知道——如此清楚的知道,所有的一切不是他的,唯一是他的,只有他自己。
英俊的外貌是上天给的,修为是他因为他资质出众,这也是上天给的。他的骨子里,他的内心里,还是只是上辈子那个秦子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