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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你六十年(170)+番外

悠泡泡:“有时候想想,人啊,真的是社会性动物,你被需要、你的梦想被需要……那才是你,那才是你的梦想。如果一个人在没有别人‘需要’他梦想的情况下还能坚持走向成功,这种人确实值得敬佩,但是我绝对不会为我没有做到而感到羞愧。社会的高度发展,就是能让不同想法、不同阶层、不同理念的人都生活在一个社会里,并且找到自己的位置。”

社会的高度发展?

池迟觉得悠泡泡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存在即合理,王子的存在本来就是合理的,自己要做的是弄明白如何解读她这个角色,而不是对这个人物进行批判和声讨。

悠泡泡最后说了一句:“可能也是这个环境不需要人们有太多‘梦想’了,所以有梦想的人就少了。”

看着出现在手机屏幕上那句话,池迟一时百感交集。

人们没有梦想,演员通过演戏正好是为人们打造着梦想,所以在她们的眼里,自己是个“太阳”。

这天夜里,年轻的影后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坐在轮椅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儿站在她的旁边。

“我希望我长大以后,能孝顺奶奶,能照顾爸爸妈妈,也能照顾妹妹。”

说完这句话,男孩儿慢慢地开始长大,身形渐渐抽长,五官的轮廓发生着变化,只有那双坚定的眼睛,一直没有改变。

“我不知道什么是您需要的,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为您做什么,面对您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困惑。”

她依旧坐着,男孩儿却已经长成了成年的男子,身形颀长,五官俊秀。

“您永远没有问题,没有困难,也没有负面的情绪,您让我感觉您并不需要我,您也不需要谨音,您不需要任何人……可是不被您需要的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您……小时候我一直以为我长大了您就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可是我真的长大了,您依然像一座山峰一样庇护着我们,山塌了您都不会倒……那我这些年为什么还要执着于长大呢?”

“也许,我和谨音只是您不能追求自己梦想之后聊胜于无的寄托,您太强大,一点点的力量通过您的教导传达给了我们,就足够让您显得无比英明慈爱,可是我们是您的孙子和孙女,我们想要奉养您,想要分担您肩上那些我们看不见的重担……互相帮助、互相扶持的才是亲人不是么?”

“我们也许并不被您需要……”

在熹微的晨光里,池迟猛地睁开了眼睛。

王子,在她的自我认知中,自己也是不被这个世界需要的,她之所以不需要别人,甚至不需要时间的流动,正是因为别人都不需要她。

“如何成为一个不被社会所需要的人呢?”

带着这个问题,池迟在早上四点开始跑步,她要清空自己的大脑,让自己在工作的时间变成陈凤厨,而不是王子。

至于那个属于过去的梦,则被她沉沉地压在了心底。

几经周折,陈凤厨终于能让关锦程从西疆回到京城。

他假借了“一个结伴而行的姑娘临终嘱托”呈上了关锦程被陷害的证据。

太后命恭亲王彻查此案,而陈凤厨献菜有功的褒奖,也被人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还能留着一条命已经不错了,想别的都是多余。”一位大厨这么说,“敢告御状还活着的,百年间……何况你还是在老佛爷的寿宴上整这一出。”

即使没有受到什么嘉奖,整个似锦楼也依然因为陈凤厨而客似云来,陈凤厨做的“五仙献寿”被见过的人夸得天上有地上无,达官贵人们都想尝尝这道连太后都赞不绝口的好菜。

也在这个时候,陈凤厨做了一个决定。

“你要走?”

几年过去了,似锦楼的青年掌柜都已经蓄起了小胡子,此时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昔日的顽笑戏谑模样到底还剩了几分,更多的是属于商人的市侩和精明。

“刚好和似锦楼的契也到了时候了,我师父回乡之前正式让我出徒,他也我还是应该多长长见识才能在厨艺上再进一步。”

年轻的厨子因为名气大了,赏钱多了,身上黑褐色的短打是彻底没有了,一件深蓝色的长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他依然细瘦,却姿态昂扬,面目干净。

“即使要走,你也等那个关举人回来再走啊,好歹也是差点为他丢了命,他给你磕个头总是应该的。”

“我本来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陈凤厨的脸上带了一点淡笑,这些年他总被几个淘气的学徒们笑说长相女气,板着脸的时候远多过笑脸。现在他一笑,见多识广的掌柜都有点呆。

从宫里回来之后,陈凤厨是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大厨们有的说他是历劫归来成熟了,有的说他是藏在心里多年的事儿得以了结,终于松快了。

掌柜的却知道,那些原因,都是,也都不是。

“你这些年……明明是都为了他……”

陈凤厨猛地抬眼,定定地看了掌柜片刻。

“你当年问我登闻鼓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掌柜的苦笑一下,他不是那些心眼儿比牛尾巴还粗的大厨,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有些事情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你错了。”

陈凤厨再次垂下眼眸,那双无人能细看的眼睛里,有一些释然。在释然之外的情绪,太复杂难言,就像是无数的潜流交汇,她自己都辨不分明。

“我不是为了他,我……”

那些生死惨痛、那些世事血泪……那些在厨房里和刀与火相伴的日日夜夜,在这瞬间都出现在了他的眼里,他是谁?

是谁经历了那一切?然后堂堂正正,站在了这里?

是陈凤厨。

他,是陈凤厨。

“不过是为了我自己,若是我说是为了别人走到现在,那分明就是轻贱了我自己。”

陈凤厨轻描淡写地说着,在掌柜复杂的目光里转身离去。

从背影,没有人能看出“他”是个女人。

距离京城十里远的地方,有个十里亭,它从来是见证悲欢离合的看客,无论是宦海游人,还是白衣秀士,都在在这里互诉情衷、抒发胸臆,然后各自珍重,天涯别离。

今天的天气极好,隔着老远,关锦程就看见了十里亭。

“十里亭,我们离京只剩十里路了。”

这些年的风沙磨砺让他黑瘦了,也苍老了,一双手上全是茧子,粗粗的,还带着去年冬天没有完全愈合的冻裂伤口。

他的神情也不复文心记忆中的那么温文矜傲,倒更像是一个中年役夫,带着不自觉的愁苦。

在得知了赦免回京的消息之后,他在朝中的同窗立刻派了身边得用的人去西疆接他回来。

这一路上,关锦程第无数次问了同样的问题。

“为我平反那人,可曾说过他认识一个叫文心的女子?”

“那人姓陈,是个厨子,说上京路上遭遇了洪水,一个女子救了他,去世之前把证据交给了他。”

“唉……不会的。”

关锦程再一次笃定地说着。

“文心,一定还活着。”

他相信文心还好好地活着,他也希望别人和他一样地相信。

那人再没说话,驾着马车继续在尘土飞扬的大路上前行。

十里亭对面的山坡上,陈凤厨看着关锦程坐在没有车棚的马车上张望,他们两个人的距离一度很近,又渐渐变远。

不曾见面,就不知道相思已经入骨,陈凤厨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属于文心的表情,看着那个救她性命、教她读书习字,曾经占据她整个世界的男人,她一直用充满了仰慕的目光看着他。

她想过长相厮守。

她想过剪烛夜语。

她想过彼此成为对方生命的一部分,永不分离,白头偕老。

只要她现在招招手,喊一声,承认她是文心,那些在无数苦难中支撑着她的信念就都可以变成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