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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处觅广寒(24)

金石之声大作。

“咚咚咚”,大多数钢箭被拦下,仍有零星的箭矢钉在车壁上,墨黑的箭头深深没入车身。马车失去了控制,依然在向前狂奔,我撩起车帘,看着车后。

黑衣铁面的杀手如同鬼魅般一轮轮涌上,将段重锦重重包围。他们一看便是经过了无数次的反复训练,你退我进,剑招招招配合,拢聚为一个刀剑之网,扼杀网中之兽。

但是段重锦的武功毕竟不是盖的,这样强的剑阵,却不能伤他分毫。他所使的重华雪舞剑法,剑招大开大阖却又变化多段,狂猛的剑气横扫天宇,很有君临天下之势。黑衣人不断中剑倒下,然而却又有新的立刻补上。仿佛永远斩之不尽。

突然,就在段重锦反刺,长剑穿透一个黑衣人的胸膛时,他猛地身形一滞,就是那电光火石一瞬,三道剑影直袭他的肩、背、腰。段重锦出掌击在死在他剑下的黑衣人身上,身体借反力急退,但是仍躲不过肩上那一剑,剑身穿肩而过。

利器穿透血肉的钝响,尤为刺耳。

几乎与他身形凝滞的同一瞬,我也感觉到体内真气逆流。我咬牙,抬手封住几道大穴,强迫自己从气海丹田引出内力,生生将那一股逆流真气压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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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指截断仍然刺在肩上的剑,鲜血汹涌而出。

段重锦刚才在真气逆流时没有及时封穴,反倒强行动用内力,自伤了筋脉,现在真气在身体中乱冲乱撞,难以凝聚。再加上那穿肩一剑,情况实在不好。

眼前又是刀光剑影、险象跌生。

然而在这样险境之中,他眼中却再看不见那些黑衣人。淡淡的迷雾后,一抹淡色身影踏一缕寒烟飘然而至,那人人宽袖轻扬,如同三尺蝶影,仙人之姿。

他宛如一片羽毛,在满天箭影中优雅轻舞。

那人身形明明快得让人眩目,但是他每一个转身,抬手的动作却又如此清晰,仿佛时空也因他而发生了变化,而缓急有致。

一柄短短的八寸判官笔在手,指穴打穴,穿、点、挑、刺、戳,出手之快,只怕江湖上已很少有人能在他出十招之时还出五招。衣袂翻飞,短短一刻之间,已攻出了百招,手中的判官笔幻化为无数白蝶,讲黑衣人全部笼罩在青白光芒之下。

段重锦已退出战局,深深吸了几口气,举指封住伤口的穴道。但那伤口实在太深,仍然有鲜血不住沁出,在白衣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色。

那一刻,他只是背靠着一株枯树,淡淡看着自己的所爱之人。

段重锦,那个一向骄傲自信、傲视天下的强者,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这样的小颜,才是他本来的姿态。如同一只骤然惊醒,振翅而舞于九天之上的银凤,风华绝代而让人莫敢仰视。这样的他,真的愿意停留在自己身边么?留在他身边,连姓名都不敢透露,连真实的面孔都要遮掩;面对羞辱却不能反击,成为一只无法歌唱的笼中夜莺。

判官笔在我手指间灵巧转了几圈,被我收入袖内。

判官笔,主要用于取穴打位。刚才,我并没有照准那些黑衣人的死穴打,所以现在满地躺着的黑衣人,睡的睡,昏的昏,抽的抽。

我走到树下,看着段重锦,视线却突然就飘忽,不敢去看他清澈坦然的眸子。

事已至此,判官笔已然现世,我生死判判官的身份昭然若揭。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若不是迫于无奈,若不是我实在不敢看他受伤,身体自动有了行动,我是决不会出手的。我宁愿再隐藏得久一点,在骗自己久一点。

段重锦,你会用怎样的表情面对我的欺骗?愤怒、怀疑、鄙视还是漠然?

段重锦,你会怎样选择?质问或者沉默?

无论你怎样选择,我都会遵从你的愿望。

只是我害怕,你会恨我。

段重锦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伤口仍在渗血。但他姿态潇洒如常,声音仍然淡淡的,没有一点改变,“不是说了,无论如何不要出来,怎么这么不听话。”

他的态度从容亲昵如常,仿佛没看到我的无措。

我愕然。看着他,忘记了收敛脸上呆呆的神态。

“刚才真气逆流,看来你我都是中了毒。”

我这才回神。没错,毒。

普天之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给段重锦和我下毒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那人,又正巧出现在了我们必经之路上。

段重锦说,“茶摊老板。”

唐羿。

我垂首不语,手指按住段重锦的脉门,替他续气,让他筋脉内乱窜的真气平复下来。

唐羿为什么,要对我下毒,逼我在段重锦面前显露身份?

受命于人吧。

段重锦抓住我的手,蹙眉,“你自己也中了毒,别为我浪费内力了。”

我对他灿然一笑,“伤在你身,痛在我心,懂不懂?我现在太疼了,必须好好治一治。”

既然你可以不计较不追问,仍然信我至此,我又何必庸人自扰?

然后,被他有力温暖的手揽进怀里。

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久违的轻松。

毕竟,我们又向前迈进了一步,向彼此坦诚迈进了一步,如此艰难的一步。

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但毕竟自己的内心,有太多放不下。

第三十二章 箜篌司缈

忽然,寒气骤降,一股强大的压迫力穿透黑夜,泰山压顶般袭来。

一声悠远而空灵的箜篌突兀响起,仿佛风般滑过耳际。

箜篌仿若是从透明的水上传出,连水面也在微微的震动,荡出层层涟漪。那箜篌清亮、浮泛、飘忽,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

这次,来人不似刚才那些泛泛之辈。

“我们快走。”段重锦牵了我的手,身体凌空腾起。

那拉车的纯血马,本就通灵性,又跟在段重锦身边多年。明白主人有难,自己便停了下来,在不远处踌躇不前。

然而,我们却在马车前停住。

薄薄雾气中,马车车顶,竟然站着一个人。

夜风吹起她身上单薄的血色衣衫,她仿佛一朵萎萎的罂粟,随时可能凋零飘散在风中。她手中,一管凤首箜篌透出肃杀的银白色冷光。

那女子停止了吹奏,慢慢转头,看向我们。

她的面孔在夜色中不甚明了,只有箜篌的冷光将她樱色的唇映得森寒,“吾乃箜篌姬司缈,特来取段重锦性命。”声音略显低沉,显得神秘莫测。说话间,她足尖轻点,飘然离开马车落在地上。

箜篌司缈,续箫楼王牌杀手。出道多年年,她手中的剑不知饮过多少江湖中豪杰英雄的血。杀人前奏一曲《千秋祭》,正如诗云“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明明纤细柔美的音色,却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这欧阳毋殇也够心胸狭窄的,为了葬剑阁那点小事,就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了。”我轻笑,脸上轻松,背地里开始努力凝聚自己四散的内力。唐羿那个欠抽的,下了这么阴险的毒,每一次使用内力,真气便在筋脉中乱窜,打散刚凝聚起来的内力。而若强行聚气,变会自伤筋脉。

我强压逆袭真气出手,自伤一次。为段重锦续气,护住心脉,自伤二次。

现在脏腑中如同有火在燎烤,疼痛得让我有一剑剖开肚子的冲动。“是我考虑欠妥,我没想到欧阳毋殇会真的不计后果来对付我。若我防范,事情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抱歉又拖累了你。”段重锦手握上青芜剑剑柄。却被我拦下。

我看他,微微摇了摇头。手指急速用怪异的方法封了他的几道大穴,“这样你一时半会就不能运气了。”

段重锦试图解穴,果然徒劳。

“小颜!”一直温润如玉的面色,闪过愠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