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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飞行(127)

唐觉得这一刻,宁久微有一种异样的美。

那是——

濒临毁灭之前,支离破碎的美。

接近破晓,唐确定宁久微已经睡熟了,于是离开。

悲剧的发生都有莫名其妙的相似性。

唐阖上门的一瞬间。

宁久微张开了眼睛。

他突然又开始笑。

一直笑,笑到全身都蜷缩起来,笑的扭曲而恐怖,声音尖利而刺耳。最后,他笑得无法抑制的开始有温热的液体,涌出眼角。

唐自从走出宁久微的房间,就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萦绕着。

他走到楼下,在走出大门的一刹那突然止步,忍不住抬头看向宁久微的房间。

不知为何,他不可抑制想起来,几个月之前,一个与此相似的夜里宁久微推开了卧室阳台,从三楼跃下的场景。

唐从来不是神秘主义者。

但是这一次,强烈的恐慌感驱使他忍不住掉头走回去,再一次确认宁久微的安全。

破晓时刻,大宅里很安静,只有钟表指针摆动的声音。

一切还是与往常一样,唐有些无奈自己的精神过敏。然而,当他走到顶楼走廊的一瞬间,一声突兀的镜子玻璃碎裂声巨浪一般从宁久微的房间里涌出,一直扑进他的耳膜。

一切一瞬间又被扭曲了一般陷入疯狂。

不是我们疯了,就是这个世界疯了。

一切都被挤压着,扭曲着,变形着。

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只知道,一切,即将毁灭。

疯狂的吼叫,疯狂的捶打。

唐撞开了宁久微房间浴室的门。

接着。

一直紧紧悬着,一直以来看上去那么坚不可摧的支柱,刹那,就土崩瓦解。

一声如同野兽痛苦的嘶吼一般,崩溃的叫声从身体的深处爆发,冲破了胸肺的阻隔,冲破了墙壁,玻璃窗,深红色的帷幕,震动了整个古老的堡垒。

宁久微。

他站在一片碎裂的玻璃渣中间。

他的眼神无辜,眼角弯起。

他嘴角不断渗着殷红的血迹。

他笑着看着破门而入的男人。

同时,他还是不停的把尖利的玻璃碎片塞进自己嘴里,然后狠狠的咽下去。

尖利的碎片割破柔嫩的粘膜,割裂口腔和食道。

外表上的完好无损,内里早已经体无完肤。

大滩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涌出来。

掉落在雪白的瓷砖上,灿烂如花。

鸟儿胸前带着荆棘。

他遵循着一个不可改变的法则。

他被不知其名的东西刺穿身体,被驱赶着,歌唱着死去。

在那荆棘刺进的一瞬间,他没有意识到死之降临。

他只是唱着、唱着。

直到生命耗尽,再也唱不出一个音符。

没有什么东西无坚不摧,除了无坚不摧本身。

没有人无法不崩溃,连唐·佩雷拉,也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命运的无情逼迫之下,再也无法坚持。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被痛苦刺穿身体。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次又一次,被尖利的荆棘刺穿。

刺尖上染着鲜血和碎肉。

如同盛开的荆棘之花。

唐宁愿宁久微伤害自己。

他宁愿宁可以拿着尖刀,把锋利的刀口插入他的胸膛,而不是埋入自己的身体。

他觉自己也快要疯了。

他隐忍的外表之下,他无法平息的灵魂,就快要疯了。

宁久微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脉搏已经极其微弱。

唐看着他被送进急诊室。

神色漠然。

没有人敢提起唐曾经崩溃的那一幕。他们战战兢兢,躲在一边,不敢靠近。生怕被那两人周身缠绕着的毁灭的狂潮吞没进去,成为一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医院的走廊里很安静,虽然那里沾满了一排排黑衣的保镖。

只有唐一个人坐着,坐在急诊室门外的长椅上。

他弓着腰,把头埋在掌心里,疲惫的一支又一支不停的抽着烟。

烟对他来说,就如同镇定剂,具有止痛的作用。

也许就这一点来说,宁久微和唐是一样的。

急诊室的红灯一直亮着,那红色很碍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瞄向那个常亮不灭的碍眼红灯。

时间一分一秒,在压抑的气氛中,沉重的迈着脚步,走过。

荆棘鸟 四十八 空白划破你的眼

心因性精神障碍患者有轻度的意识紊乱,因倾向于幻想,所以不能分辨外界和自己的状态,但还能意识到自己的思考,可是缺乏系统性,又因语无伦次,自然就处于不解的状态。

对此期间发生的事,一般只能保留有某种程度的记忆。

宁久微被唐救下之后,经过抢救、手术、缝合,脱离了危险,但是一直昏迷不醒。

唐从那天开始,每个夜晚都一直坐在他的床边,双手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撑着自己的额头,这样的姿势,很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正在祷告。

他正在被埋葬。

被罪恶感埋葬。

被挫败感埋葬。

他被从未有过的低落所深深覆盖住,沉重的精神压力,让他疲惫不堪。

他只是想要保护宁久微而已。但是,他的努力却换来一次又一次更深刻的伤害。

开始,他是看着宁不停地抽烟,然后,看着宁从高楼上跃下,最后,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血淋淋的割开自己的喉咙。

一次比一次血腥,一次比一次残忍。

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的错误到底出现在什么地方。

他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明明他们那么努力的去维护彼此,那样的小心翼翼珍惜对方。

一切,却一直在向着偏离着他们希望的地方,越走越远,越来越疯狂,就那么活生生的把坚强的人一点点的逼向崩溃。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宁久微清醒过来。

唐那时靠在床边,握着宁久微的手,睡得很浅。

宁久微轻轻挪动了一下手指,试图把手从他的掌心抽了出来,他便被惊醒了。

然而,他抬起头,想了好久,想了无数句想要安慰宁久微的话,却全部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放开手。”

宁久微冷冷的盯着他,墨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一抹阴雨幽冷的蓝。

他的声音很低,如同被撕裂了的布匹一般,带着疼痛的感觉。

唐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他一直是如此,美丽精致的五官如同是一件艺术品,有鬼斧神工凿刻而成,天生美丽却失去了一切生动的表情,只不过是一张没有生命的面具。

所有人都看得到唐·佩雷拉的冷酷,却鲜有人想到:没有表情并不代表没有情绪。

唐放开手,目光淡淡看进宁久微的眼睛,一言不发。

“我不想看见你。”宁久微简单的说了一句,然后便侧过头,冷傲而固执的不肯再看唐一眼。

唐明白,宁久微恢复了。

他的心并不像他的面孔那样平静。

唐不能确定,宁久微到底恢复到了何种程度,他的记忆到底止于哪一天。

宁久微这样的神情,让他无法不怀疑,宁久微已经忘记了自己发疯之后的一切。

他们所有的温暖,所有的亲吻,所有的柔声细语,所有的相拥而眠。

他,就这样残忍的忘记了他们之间一切的美好。

如此决然的走出了唐精心维护的玻璃堡垒。

如此轻而易举的推翻了他们之间那一段仍旧历历在目的记忆。

记忆。就如同照片一样。

不过一片一片零碎的画面。

连照片都不如,因为它再也无法触及。

如果和你共同拥有记忆的人不存在了,那段记忆,只是虚无,和梦,并无差异。

玻璃的城堡一瞬间坍塌成了无数块尖利的碎片,留恋着不肯离去的人,被伤害得鲜血淋漓。

唐沉默的坐在椅子里,看着月光落在那个人肩上,冰冷而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