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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飞行(133)

痛是深重的。宁久微永远也不能忘记唐最后一次见他时那种眼神。

那种痛,深藏不露,却深入骨髓。

宁久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其实几乎不会照镜子。因为恐惧。

因为,每一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他都会想起那一夜,他不顾一切,疯狂得拿起椅子砸碎镜子,然后疯狂地吞下破碎的尖利玻璃。

他至今无法忘记那种身体内部被一点点从上而下割裂,划开巨大的口子,鲜血汹涌而出的感觉。

他曾经无数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

他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会恍然又看到那时带着狰狞的笑容,满身是血的自己。

“宁久微。这是你咎由自取。”

镜子里的男人缓慢的开口,一字一句,说。

蒂法送走了两位贵客,才终于想起从一开始就消失不见了的宁久微。

“宁?”蒂法敲了敲门,推开卧室的门,无人。

“宁……?”在房间中茫然得寻找了一大圈,蒂法终于推开了一直紧闭着的浴室的门。

门没有被上锁。

“喂,宁,你在干什么?”

蒂法咳了两声,即使她本人也是个嗜烟如命的人,但是浴室里废气的浓度实在是太高了,让她都觉得窒息。

“快点把风扇打开。”

“抱歉。”宁久微把指尖的烟屁股扔进马桶里,然后按下了冲水。一池烟头随着激烈的水流,被卷入了下水道。

“快点给我出来。”蒂法拽着宁久微的手腕,强硬得把他从可怕的烟雾中拉出来,“你到底再搞什么鬼?”

宁久微又空出一只手,点了一根烟。

“你发疯了吗?”蒂法夺下了宁久微手里的烟,狠狠瞪着他。

“不。”宁久微抬起一只手,满满撑住自己的额头,掌心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

“你吸毒?”蒂法不确定得问。

“不是……”宁久微无奈得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了?股票大跌了?还是期货赔钱?”

“也不是。”

“难道是感情失败?”蒂法皱着眉头。

“忽然发现自己错了。我爱的人,已经不再爱我了。”宁久微放下手,弯起眼睛,对蒂法微笑。然后又摸出了一根烟再点上。

这次蒂法没有阻止他。她怔了一下,因为她想象不到,这个在自己印象里对感情的事一向丝毫不感兴趣的男人,对什么东西都无欲无求的男人,原来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太深。爱得全世界他只能看得到一个人而已,其他人,其他事物都再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

“你来法国是为了他?”蒂法开始明白了些什么。

“嗯。”

“他告诉你,他不爱你了?”蒂法开始推测,“他在电话里这样说的?”

“不……他要结婚了。和一个非常非常有钱的人。”

“shit。”蒂法翻了个白眼,这简直就是一出最烂俗的肥皂剧,“宁,像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你去爱,忘记他吧。有句话不是说,放弃一棵树,你能拥有整个森林,世界上的好女人多得是,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宁久微深深吐出一口烟,他依旧在笑,嘴角微微得弯起,他的眼睛看向窗外,眼神很静很静,静得仿佛死去了一般。

“蒂法,你知道荆棘鸟的故事么?一只荆棘鸟,从出生开始不停的飞,寻找属于自己的荆棘树。然后,它葬身于最尖利的荆棘上,葬身于属于自己的荆棘树上,在死亡之前,开始为了它的树而歌唱。”

蒂法沉默。

然后,她抬手拍了拍宁久微的肩膀。

“那么,我们要做那些扎人的树,而不是被扎的鸟。”

“精辟。”

荆棘鸟 五十四 逆转时光到一开始

宁久微重新回到了Los-Clngeles。

重新过回了从前平静的生活,仿佛巴黎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不曾改变过。

他依旧每天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出门,开着自己银色的沃尔沃去酒吧。

坐在酒吧固定的位子上,着装挑剔优雅,对着每一个客人露出相同的微笑。

在黎明打烊,在无人的,仍旧有霓虹闪烁的街上,高速得开车。

他会去路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烟和牛奶,熏肉和罐头。

在没有镜子的空旷的家,光着脚走在冰冷的地板上,随手弹掉烟灰,在高档地板上留下烧黑的印记。

每天,在柔软的双人床上,一个人,从午间睡到黄昏。

时间就这样,一圈一圈走过时钟,一页一页撕掉日历。

漫无目的,使人苍老。

好像,什么都很好。

只是,有一些潜移默化的东西悄悄发生。

比如眼睛里寂寞的情绪,比如不知不觉养成的洁癖的习惯。

宁久微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执意于擦高脚杯,擦玻璃器皿。明明已经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他看着反射着自己倒影的玻璃杯,一直觉得它还是需要继续被擦拭。

而与此同时,相隔着大西洋的彼岸――

唐?佩雷拉,继续扩张着佩雷拉家族的实力,不知满足一般,无休止扩张。

现在他已经是一个说一不二的掌权者或者说是独裁者。

牢牢把握着手里的权力,没人再能,再敢挑战他。

他冰冷,鲜有表露情绪的时刻,既不会愤怒也不会高兴。沉默寡言,眼神阴郁,单薄的嘴角总是细细抿起来。无人可以揣测他的喜好,他的思想。每个人都选择远离他,而没有人试图讨好他,因为从没有人成功过。

在所有人看来,他几乎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可怕家伙。

他可以舍弃牺牲任何一颗身边的棋子。

比如说,有一个被他的亲生弟弟文森特杀掉的女人,就是唐的情人之一。

她的名字是什么?索菲亚,伊莎贝拉,还是黛丝?

谁能记得呢?估计连唐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唐利用卢卡斯,唆使休斯敦家族派文森特除掉了这个有些多嘴聊舌的女人,成功挑起了这个女人背后的政客家族对休斯敦家族的仇视,让他们完全倒入了佩雷拉家族的怀抱。

也许他们曾经是有过床第关系。

但棋子终究只是棋子而已。

而且,这不是国际象棋,而是中国围棋――你有的是用不完的棋子。

人是一种很懂得自我保护的动物。

如同古谚说的,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

一旦你被某种东西深深的刺伤过,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你会潜意识里告诉自己远离它,拒绝它,抵制它。

宁久微在唐的身上留下了刻骨的伤痕,它永远刻在那里不会消失,它时时刻刻的化脓,流血,直到死亡才会终结。

唐不会再一次主动触碰那个伤口。任由它在身体深处腐烂下去。

他们,唐和宁。

隔着宽广的大西洋,各自慢慢的,一点一点被时间淹没,慢慢的,越来越被冰冷吞噬。

在杀戮和利益中,在表面的平与笑中,越发冰冷下去,越发自我厌弃下去。

这样的人生,仿佛是一个mission。

活在一个光鲜靓丽的外表之下,活在一个身份名词之下,然而却那么的孤独,那么的寂寞。既不会痛,也不会快乐。

麻木而冰冷。被物质淹没。

不过。

终于在五年之后,命运终究还是眷顾了他们。

在那座有着迷离辉煌夜晚的城市里,让他们再次的相遇。

从某种程度来说,休斯敦总算是做了一回好事,做了一回牵线搭桥的丘比特。

绕了如此大的一个圈。

我们从十年前开始追溯,从上个世纪的末年开始,铺陈了如此漫长的叙述,终于回到了现在。

2009年。

冬季。洛杉矶。

顶层豪华套间。

宁久微坐在床上,赤裸的身体裹在被子里,只露出瘦削平滑的肩。他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