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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108)

陆明远当场拒绝道:“你的钱,我不会要。”

静默半秒,他又在后面跟了一句:“我的儿子和女儿也不会要。”

陆沉低笑:“现在我改主意了。苏乔害怕被苏展夺权,原因有两个,第一,她……”

陆明远接话:“第一,岳父被人诓骗,签下了一份合同。第二,苏展的人脉比她广,他上位后,苏展的父亲会放心。”

晚风透过车窗,吹得他头发微乱。街灯流映,落日垂暮,他的眼眸深处多了些从前见不到的东西。时隔多久呢?也就两年吧,认识苏乔的这两年。

陆沉点了一支雪茄,任那烟灰飘散在车内。

这一次,陆明远没再管他。

陆沉道:“苏展上位,他爸不可能放心。苏景山在世时,苏展和他爷爷的关系,也比和他爸的关系好。至于为什么?你得问问他爸爸,当年他爸在外面,养了不少情人,其中一个最得宠,死得最快。”

陆明远试探性地询问:“那个人,是苏澈的母亲?”

话音未落,陆沉已抬起头来。他用牙齿咬着雪茄,“嘶”了一声,笑道:“谁告诉你的?苏乔?”这一句疑问像是从牙缝中蹦出,他还无可奈何地评价道:“他们苏家没有一个人重感情,从老到小,利益至上。”

陆明远道:“他们做了什么,抛妻弃子?”

陆沉哑口无言。

陆明远自顾自地分析:“苏澈的母亲死于非命,是不是被他父亲杀了?还有苏景山的车祸……”

谈论这些无济于事,陆明远忽而一顿,绕回最初的话题:“走私的罪责,在岳父的身上,苏展要是威胁小乔,她没办法解决。”

话里话外,总是离不开苏乔。这也难怪,他快要做父亲了——陆沉心道。

但他一时也想不出方法。倘若要他牺牲自己,成全苏乔,那是绝无可能,但他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扳倒苏展虽然困难,却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陆沉正在思考,陆明远又问了一句:“你身边有没有哪个人,参与走私,甘愿自首?他主动背负公司的问题,承认栽赃嫁祸苏乔的父亲……”

陆沉有一肚子弯弯肠子,而陆明远的想法很直接。他简单地认为,罪魁祸首理当伏法,既然查不到,那他们就应该自己跳出来。

过了好半晌,他的父亲才说:“你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显然误会了陆明远的意思。

父亲笑道:“你还记得周扬吗?他死了,我做好各项证据,让他去背责任吧。不过这件事一出,我的生意不能继续做了,我在瑞士小镇上买了一套房子,将来就在那儿养老。”

他罕见地透露自己的计划:“那里没有WIFI网络,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你可以把陆其琛和陆洵美带过来,等他们出生,我就是爷爷了。”

比起前一个设想,后一种血脉传承的微妙感,更令他心头动容——陆沉往常绝不会这样,他早已将家庭看得很淡,而最近的不同寻常,和他的身体状况密切相关。

陆明远却道:“周扬去世了?”

陆沉合上双眼,神色微倦:“嗯,周茜萍是他的女儿,你们在威尼斯见过。”

陆明远知道不该问,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他为什么会死?”

陆沉闭目养神,悠然道:“我让人开枪,打断了周扬的一条腿。他经常自作主张,他追查到苏乔的行踪,买凶杀她,你们在罗马旅馆遭遇了一场枪击案。那件事的幕后黑手,就是周扬本人,你说我该不该管教他?”

陆明远了然,却没做评判。

陆沉弹掉烟灰,熄灭了雪茄:“他断腿后,人跑了。为了换钱,扣押客人的东西,那帮中东客不好惹,他死在了伊朗。周茜萍和她母亲都去了伊朗收尸,先开始她俩总闹,自从那一次收尸回来,她俩再也不敢闹了。”

雪茄被装进垃圾篓,陆明远将篓子挪到另一边,又说:“我数过了,你一天抽十五根烟。”

陆沉笑笑,没再开口。

次日下午,陆明远向他辞行,送了他一件新礼物——那好像是一根电子烟,或者类似的东西,可以抽,但是没有烟卷,纯粹解馋的玩意儿。

陆沉将它收好,反赠了陆明远一张纸条。陆明远将纸条打开,见到了几个人的名字、联系电话、家庭住址,他立刻拍了照片,当场传给了苏乔。

呦,都用上智能手机了?

陆沉暗忖:陆明远的改变挺多。

当日傍晚,他派袁腾去机场送儿子,自己却没有露面,他有充足的时间,只是不愿意去。医院的检查报告被送到了他的手上,他瞧了一眼,随手扔掉了,接着查问助理:“材料准备的如何?”

助理谨慎地答道:“和咱们预想的一样。”

夜里八点钟,袁腾也回来了。他一路步履轻快,并不知道组织即将瓦解,他轻轻地敲了一下房门,从门缝中看见,陆沉正在垂首读书,他戴着一副老花镜,似一位温善博学的长者。

袁腾打扰道:“老板,我把陆明远送上了飞机。他在机场遇到了一个抱婴儿的父亲,他跟人家搭讪来着。哎,您甭说,他要是当了爹,那孩子肯定好看。”

陆沉却笑说:“他太年轻,缺一道坎。”

这句话,似曾相识。

袁腾道:“上次在威尼斯,您也这么说。”

他没有踏入书房,但是刚一垂首,就见到了地毯上的一团废纸。

袁腾心里头稍一寻思,就咯噔一下,他忍不住问道:“那医院的检查结果……”

“没事,”陆沉摘下老花镜,冲他一笑道,“我安然无恙。”

袁腾忙说:“您吉人自有天相。”

陆沉合上手中书册,挡住封面的《Lung Cancer》两个单词,倘若翻译过来,那便是肺癌的意思。想他年轻时,压力重如泰山,始终不愿意结婚,直到认识了戚倩——如果他真的毫不在意感情,他又怎么会结婚呢?还是瞒着同事们的隐婚。但他一天抽一包烟的习惯,总也戒不掉。戚倩烦得很,几乎天天骂他。

一晃神,二十年了。

他和袁腾说:“陆明远的那道坎,我帮他迈了。”

陆沉交给陆明远的纸条上,写了一整列的人名。苏乔起初不解其意,后来,随着她的调查深入,她发现这些人都曾经在苏展家工作过。

当年在苏家,他们任职为保姆、司机、或者家庭教师,随后又被陆续解雇。

串联起前因后果,苏乔有了大胆猜想,她一面在苏展面前拖延时间,一面又投入更多精力翻查一件陈年琐事。在此期间,苏澈也没有卸任,他依然做着财务总监,并不打算退位让贤。

苏乔想为他的勇气鼓掌。

一年前,他还和苏展情比金坚。转变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或许更信赖自己的父亲——这不难理解,他一定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却不一定能保住苏展亲弟弟的位置。

苏展成了局外人,他忍不了多久。苏乔就在苏展动手之前,整理证据,飞快地报案了。

她举报一起杀人案。死者并非苏景山,而是苏澈的亲生母亲,尸体骸骨被当年的司机偷出来,悄悄埋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消息一出,举座皆惊。

尤其是苏澈。

他如同五雷轰顶。

苏乔站在他面前,惋惜不已:“好可怜啊,她真是一个美人,还出生于书香世家……你的外公外婆,竟然都是大学教授,你要不要先认个亲?”

她俯身,在他耳侧说:“等调查结果出来,你可别扛不住了。”

苏乔心道:要想扳倒苏展,就必须一点一点剪掉他的羽翼。苏澈这一株墙头草,可能会倒向他的父亲,也可能会倒向苏展,却不可能投靠到自己这一方。

她的预料完全正确。

而另一头,沈曼在苏乔的授意下,上报了另一起杀人案。这件案子受到的关注更大,因为被害者变成了苏景山,沈曼自称是第一时间的目击者——她实在是百般不情愿作证,但苏乔一直以沈曼家里人做筹码,不停地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