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浮光掠影(110)

此时此刻,母亲仍然静立不动,她的目光犹如刀子,插在了顾宁诚身上。

她说:“以后,你别再踏进咱们家。你来一次,我让保镖打你一次,打到苏陆两家绝交……我这人年纪大了,特没素质,娘家就是暴发户。”

最后一句时,她带上了愠怒。

顾宁诚笑而不语。

他心道:苏景山也是暴发户,就一村炮儿,赶上了好时代,娶了个好老婆,闯出一块天地,便将自己当成了人物。倘若放在乱世中,苏景山或许是个枭雄,他很享受虐待的过程,不会马上让人绝望,总是给一点希望,再全盘掐灭。

顾宁诚曾被他玩弄于鼓掌。

因着这一层关系,他盼着宏升倒霉,他能从中得利,也能壮大家族企业,还能与苏乔搭上线。但是发展渐渐脱离了控制,苏乔的父亲还没有被苏展弄下台。

其实苏展已经动手了。

他们家的处境堪忧。

苏澈的精神状态不稳定,连续几天向上层请假。苏乔当然温柔又关切地批准,而后扶植了她自己的人,倘若放在平常,苏澈的父亲一定要闹腾,但他如今自顾不暇,早已管不了公司的琐事。

小道消息说:苏澈的父亲害死了情妇,嘱咐司机埋尸荒野。有钱男人养着外室,原本不足为奇,但是无故杀死情妇,就牵连出了一桩桩大胆揣测。

风声渐长,苏展翻出一袋文件,约见了昔日的团队,计划给苏乔来一次釜底抽薪。他当初自拟了一份股权委托书,签上名,作为备份,其实留了几个坑,都让苏乔跳进去了,他自认是在收网。

属下们不敢怠慢,准点到达。在他们的眼中,苏展迟早是宏升的领头羊,他一直备受苏景山的器重,他之所以还没登顶,仅仅是因为倒霉,被一个老不死的东西砍伤了腰。

多日不见,苏展依然思路清晰,带给旁人的压迫感丝毫没减少。众人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觉得,苏乔玩不过苏展的套路。

却不料执行时,突然受阻。

仲夏时节,恰逢一场台风过境,带来了滂沱暴雨,半座城市都被抛入挥之不去的潮湿中。天空布满了阴霾乌云,又被猛烈的水汽熏出了雾色。

苏乔开车去公司,就像在街上划船。每当路过公交车站牌时,她都会下意识地减速,以防污水溅了行人一身。

她还和陆明远说:“前几年,城区有一场暴雨,淹死了好多人啊。我记得光是在朝阳区,就有几个司机被困在车里,跑不出去,溺亡了。”

陆明远原本坐得端正,听完这话,他侧目看了苏乔一眼,提议道:“在车里放一把锤子,开不了门,就打碎玻璃。”

雨天路滑,苏乔开得小心。她轻声回答:“我没劲,还得带上你。”

因着交通状况不畅,他们抵达公司的时间比往常迟了四十分钟。苏乔急着去办公室,临到下车前,手机却是一通乱响,她点开屏幕,发现了一个陌生号码,犹豫着接听了。

电话内,传来陆沉的声音:“喂,你那边是上午吧。”

车窗的雨水接连滑落,滴答滴答,掉在地面。挡风玻璃上的雨刷还在工作,时不时地擦洗一下,抹开氤氲的水雾。透过这扇挡风玻璃,苏乔看见了站在近处的陆明远。

停车场里没什么人,陆明远静立不动。车一停稳,他就下来了,他观望停车场之外的雨幕,无休无止,倾盆而下,织成了细细密密的水帘。

苏乔猜测,陆明远又在捕捉大自然独特的一面。她有些好笑,轻咳一声,复又严肃起来:“没想到会接到您的电话,我很惊讶。”

尚不等陆沉开口,苏乔连忙道谢:“要是没有你的帮助,我已经离开宏升了。苏展的团队里,有我的人,他说,苏展现在一筹莫展。”

她语气轻松,但是陆沉久不回复,苏乔几乎以为,他已经挂断了电话。她正准备下车,陆沉又忽然说:“我给你一个忠告,你别小看了苏展。”

苏乔立时反应过来,最初的计划告破。苏展找到了另一个方法,进一步陷害她的父亲。他就像一个自动更新系统,自查错误,及时改进……他果然是人渣。

苏乔道:“你需要我做什么,请直说吧。”

她讲话时,陆明远转回注意力,即将走向她的位置。

陆沉一时胸闷,哑着嗓子道:“我日子不多了,你别告诉陆明远。你爸的全部责任,要有一个人来扛,周扬死无对证,没人比我更了解走私内幕。”

这是他第一次说“走私”,他往常总要自称为“国际贸易”。

苏乔怔了几秒,方才道:“你愿意牺牲自己,换回我爸?”

“呵,别说牺牲了,孩子,”陆沉握着光滑的扶手,坦诚道,“当初构陷你爸的文件,是我帮苏景山准备的,苏景山最惜命,平白无故出了车祸,都是报应。”

是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谁参与的设局,谁来将它解开,这很公平。

苏乔却按下了录音键,又问:“你不想让陆明远知道,你做出了这么大的……”

陆沉何许人也,单凭苏乔重复刚才的话术,陆沉便知道,苏乔大约正在录音,可能是要存做备份,将来转交给陆明远。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沉用手指虚点桌面,慢吞吞地说:“一个人,要是一直做善事,忽然行了一次恶,他的名声就毁了。反过来呢,他要是一直很坏,忽然变好,最后又死了,就会被长时间纪念。你们不要觉得,欠了我什么,这窟窿是苏景山捅的,我是帮凶,我做了走私,还是主犯。”

说到这里,他吸了一口气,缓和自己的吐息。

苏乔想了想,问他:“你还有什么没实现的愿望吗?”

“我选了一块教堂墓地,”陆沉嘱托道,“假如你们将来有空,带着陆其琛和陆洵美,在教堂里给我点根蜡烛。”

他讲完便挂掉了手机。

苏乔提包下车,拉起陆明远的手腕。陆明远无意中问了一句:“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一个熟人,”苏乔道,“他帮了很大的忙。”

至于熟人是谁,苏乔绝口不提。

陆明远不再多问。

他与苏乔在电梯门口分别。陆明远走楼梯,径直去了大厅保卫科,苏乔却叫住了他,含蓄道:“公司里的事情快忙完了,要是他们都走了,你也不用当保安。我给你在设计部挂职……”

苏乔所说的“他们”,自然是苏展、苏澈那帮人。

陆明远心道:他们一时半会走不了。

他抬手轻拍苏乔的后背,不着痕迹地拒绝道:“再说吧,你的安全最重要。”

宏升集团的大厅保安室内,气氛稍显热闹,队长刚一见到陆明远,就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今天下暴雨了,你来的路上顺利吗?”

另一位同事抖了抖肩,揶揄道:“哇,人家是有总裁送的哎。”

队长捶了那人一拳:“你闭嘴,别学娘炮说话,嗲嗲的,真恶心人。”

他正在这儿做教育工作,侧门竟被人敲响了,陆明远走过去开门,意料之外——站在门口的人,是苏乔的大伯母陈雅。

她笑着说:“打扰了各位,我想找一间办公室。我给我老公发消息,打电话,他没回我,我猜到了他正在开会吧,他落下了重要的东西,我特意给他送了过来。”

陈雅曾在公司年会上露过面,所以队长认识她,也知道她所说的“老公”,是苏家内部的何许人也。

队长思前想后,指派了一名同事:“夫人,你稍等,我找个熟人给你带路。”

这位“熟人”,只能是陆明远。现如今,陆明远和苏乔的关系公之于众,谁都知道他傍上了富二代……啊不,富三代,虽然苏景山祖上是土老帽,苏景山本人是暴发户,他当年的资产状况,总是让人嫉妒。

陆明远没掺和财产分割,他既牵挂苏乔,又嫌琐事麻烦,譬如:与陈雅打交道。他敏感地察觉到,陈雅要从他口中套话,他就越发不知所云,佯装一幅中文要重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