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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掠影(9)

而在这一边,苏乔撒谎道:“我向宋小姐的父亲推荐过你的作品,你应该不介意吧,陆明远?”

陆明远罕见地回答:“谢谢。”

苏乔差点以为听错了。

陆明远又说:“这次竞价的总交易额是多少?我想在将来,把这笔钱还给你的父亲。”

宋佳琪双手拎包,落落大方道:“陆先生,无论投资人是谁,花了多少钱,他都是真心想让更多人见到您的作品。您也值得被这样对待。”

宋佳琪之所以愿意为苏乔圆谎,都是因为苏乔说,她很仰慕这位年轻英俊,充满才华的艺术家。作为画展背后的投资人,苏乔担心这种金钱关系,会影响她和陆明远的感情发展。

苏乔言辞恳切,宋佳琪信以为真。

她还为苏乔的朴素打扮找到了原因。

和苏乔不同,宋佳琪从未涉足商业竞争。她的世界和苏乔格格不入,而她自己感觉不到。

画展尚未结束,陆明远去休息室拿到了钱包。随后,他再次离开画廊,走向附近的酒吧,苏乔紧跟着他,像个甩不掉的尾巴。

酒吧的招牌并不起眼,门口往前,是一道石阶楼梯。楼梯通向底部,酒吧被修建在地下,或许是因为没到深夜,此时的乐声悠扬动听,称不上激烈。

苏乔拽了一下陆明远,道:“我请你喝酒。”

陆明远拐弯抹角地拒绝:“我刚才回画廊,是为了拿钱包。”

苏乔佯装听不懂:“你喜欢朗姆酒吗?这里的鸡尾酒品种好多……”

他们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椅子和靠背都是深红色。椭圆形吊灯从天花板上垂落,发出看似明亮、实则昏暗的淡光。

桌上还有精巧的烛台,内置燃烧的蜡烛。蜡烛高约两厘米,形状矮小,光芒跃动,陆明远低头的时候,那烛火便在他眼中闪耀。

苏乔双手托腮,凝视着他,轻叹了一口气。

陆明远问道:“你想要鸡尾酒?”

苏乔点头:“对啊。”

她表现得像个新手:“鸡尾酒一定比葡萄酒好喝吧。”

陆明远既不肯定,也没否认。他说:“我的介绍,都是废话。你自己试试。”

苏乔随便点了一杯名字最复杂的。她很快为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刚刚尝过一口,就有龙舌兰的香气,冰块的刺激,甘冽的辛辣酒味,充盈了她的唇齿。

“好特别,”苏乔言简意赅,“我喜欢。”

她端起酒杯,又说了一句:“我也喜欢你……”

陆明远放下了手中的伏特加。

苏乔轻声补全道:“你的作品。尤其是那座雕像。基座是金字塔形的构造,我蹲在旁边研究了,马蹄都被你精雕细琢过。”

她叼着吸管,视线下移,眼睫毛浓密卷翘,像是弯曲的蝶翼。她的肤色很白,白里透粉,灯火中更是明显。天光照不进地下酒吧,她恰如一朵没有刺的玫瑰。

陆明远想起林浩的话。

林浩说,像小乔那样的女孩子,都要给你上门服务。

陆明远喝了一口酒,道:“雕像一直被我放在地下室。”他试探一般,随口说道:“我打算卖了它。”

苏乔附和道:“卖了好。你出名不久,需要收藏家的追捧。”

陆明远出尔反尔道:“那还是不卖了。”

苏乔随机应变道:“你的第一个巨作,自己保留,有纪念意义。”

陆明远拨开桌子正中央的烛台。他的手指搭在桌面上,骨节分明,修长匀称,不过残留几道疤痕。当他还是一名初学者的时候,锋利的刻刀经常让他长教训。

他对苏乔说:“我怎么做,你都能找到理由。”

“给你留个念想,”苏乔用吸管搅拌冰块,意味不明道,“我们分开以后,你就找不到像我这样反应迅速,体贴入微的私人律师了。”

“分开”两个字,被她念了重音。

陆明远置若罔闻,只低声道:“你将来再工作,别住在雇主家里。”以他之见,苏乔的行为涉险。她的防范心理很弱,没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苏乔却说:“嗯,我住进来,是因为主人是你。”

第9章

酒吧播放的音乐依旧婉约,不过声调逐渐变低,间杂着别人的谈话声。陆明远没有平日里的悠闲心思。他全部的关注点,都放在了苏乔身上。

他道:“如果我没记错,我认识你才一个月。”

苏乔点头,表示赞成。但她随后又说:“时间不是唯一的衡量标准。我出国之前,向别人打听过你……”

陆明远点了他最喜欢喝的酒——伏特加、干姜水和冰块的混合物。他喝了两口,方才接话道:“打听我的性格和习惯吗?”

指尖敲了一下玻璃,冰块也在晃动。陆明远推开酒杯,调侃苏乔说过的话:“你确实反应迅速,体贴入微。”

苏乔道:“别人告诉我的话,都不太可信。据我观察,你就是一门心思扑在专业上,不太在乎别的东西……”

她不再喝酒,只是握紧了杯身:“我能不能买一幅你的画?不要成品,草稿也行。我保证会妥善保管。”

或许是酒吧营造的氛围太好,又或者是苏乔的态度极其诚恳,陆明远答应道:“我不想收你的钱,你自己去地下室挑。”

陆明远是一个诚实守信的人。当天晚上,苏乔和他回家,他带她去了地下室,打开一道不起眼的铁门,借着一盏节能灯的微光,苏乔惊讶地发现,墙壁上挂满了风格各异的油画。

角落里堆砌着废掉的草稿纸,砌砖一般,摞成了好几块。他们两个人就像是踏进异世界的游客,穿梭在幽深阴冷的地下室,为那些独特的风景频频驻足。

陆明远道:“你是第一个进地下室的客人。”

他嫌节能灯不够亮,自己带了一个手电筒。白光打过来的时候,苏乔捂住双眼,会意道:“除了我以外,你没让别人进来过吗?那对我来说,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她没和陆明远客气,转遍了整个地下室,甚至探查了小房间。最后,她蹲在一排木柜前,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雕像,借光把玩了一阵,却舍不得放手。

不过是一条石雕的小金鱼。

苏乔摸了摸金鱼的尾巴,实话实说道:“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他们说你是天才,陆先生,你不是浪得虚名。”

她仰起头,看着他:“我看中了这条金鱼。那些油画,我都不要了。”

陆明远略微俯身,用电筒照了一下,不以为然道:“这是我为了练手,花一天完成的东西。”

苏乔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这其实是她的习惯性举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防范心理,没有陆明远强。

她和陆明远近距离交流:“灵感这种东西,稍纵即逝,你以为我不懂吗?你用一天时间做出的小金鱼,我看了就很满意,比拍卖会上的那些……”

苏乔猛然刹住了嘴。

她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说漏了话。

这种情况,很多年都没出现过。

那条小金鱼不知道是用什么石头雕成的,触感温润,纹理细致。握在掌中时,能被人感知形状,就好像它是一条真真正正的鱼,此刻就徜徉在你手心的大海里。

苏乔握着它,在心底反思。她在陆明远面前,是不是过分的喜怒形于色,或许是因为他反应冷淡,她才会愈加热情——她在别人面前,可不是这幅样子。

陆明远的父亲就是苏乔爷爷的助理。爷爷在世时,最信任的人只有两个,第一是他唯一的助理,第二便是他的大儿子。他活了一辈子,疑心深重,极力掌权,任人唯亲,兼任董事长和总经理,以至于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发生之前,集团内部的绝密档案,都被他一个人把控。

亿万资产,数不清的身家,错综复杂的人脉网,足够让一个人看淡亲情。

但是陆明远和自己这层关系,苏乔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捅破,当然纸包不住火,陆明远总有一天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