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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永世酌墨(45)

最近的魔城远在数十里之外,迎风却传来一阵嘶哑至极的诡笑声,卯时的天空黑如薄暮,唯有成群的六翼鸟游移在九天之上。

清岑的身后齐聚二十多位玄术师,站在最前方的乃是手握银杖的贺连,他闭目念完冗长的法诀,将银杖高高举过头顶,沉声开口道:“半刻钟后,殿下可以催动玄术,合我二人之力……”

月白色的柔光倾泻而下,源头正是那根银色的手杖,浅淡光晕融入翻滚的岩浆,竟仿佛寒冰入池般,暂缓了汹涌奔流。

掉落地缝的天兵被逐一拽上来,雪地的裂痕渐缩渐小,远处的高山仍在崩塌,熔岩却开始停滞不前。

贺连身后还有众多玄术师,此刻也都在一齐发力,二十多名法力高深的玄术师,共同抵抗生死之劫,场景实在颇为壮烈。

地上的兵长抬起脑袋,一眼就看见了悬浮于半空的贺连,忍不住开口称赞道:“我就说么,这个玄术师,虽然总爱说些胡话,但也算是靠得住的。”

他身旁乃是两手握剑的萧若,但因魔怪层出不穷,萧若觉得一手砍不过来,所以左右手分别握了一把长剑。

其实对萧若而言,山崩地裂这种事,还没有头发炸成锅盔来得可怕。

从生死玄术触动的那一刻开始,他一直都表现得很正常,仿佛已经见惯了大世面,此刻听到兵长的话,也只是不为所动地回了一句:“贺连是我们军营的玄术师,他现在所做的这些,按理说都是应该的。”

兵长刚想驳斥,又觉得这话蛮有道理,再抬头看向贺连时,却发觉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天空浸染浓黑暮色,兵卒与魔怪仍在混战,月白色柔光渐渐式微,交叠着落在滚沸的熔浆之上。

生死玄术比想象中还要难解,贺连的十指几近麻木,手中银杖似有千斤沉重,他勉力维持了半晌,忽然出声道:“殿下可以……催动玄术了。”

清岑仍在俯瞰大地,闻言竟然回了一句:“我不会玄术。”

这话说得分外坦荡,没有一点不好意思,颇有一种“不会就是不会”的意味。

因他声音极低,除了站在他身侧的贺连以外,别的玄术师都没听到。

贺连以为自己听岔了,手指从麻木变得冰凉,复又开口陈述道:“我听闻殿下无所不能,为了这次北漠征战,准备了足有十载……”

狂暴的浪涛声倏然响起,寒凉刺骨的水花溅上了衣袖,在场玄术师蓦地抬头,只能看见依旧暗沉的薄云,和不见日光的苍穹。

耳边却有一阵冰川击撞的急响。

“来了。”清岑伸手指了指天,很自然地道了一句:“天寒江的江水。”

众位玄术师怔楞半晌,才有人恍然醒悟,远在北漠另一头的天寒江,竟然被清岑简单粗暴地引了过来,走的还是九霄之上的天路。

清岑虽然不会玄术,却精通于龙族的禁术,用这些禁术压制魔族玄术,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天寒江的江水凉性彻骨,转眼扑向了迸裂的熔岩,起初激得岩浆魔气大涨,却敌不过寒水滔滔不绝,裂开的地缝被迫收拢,众多雪怪一退几丈。

贺连此时再次动手,直觉比方才容易许多,崩塌的高山无法复原,但沟壑遍布的雪地,还是有望回归平常的。

“再给我半个时辰。”贺连反转手中银杖,耀眼的白光就地一旋,铺展成一个离奇的半圆,他抬眸远眺寒江山川,斩钉截铁道:“半个时辰后,我保证能解开这个玄术。”

“可以不解开。”清岑道:“魔城就在十里之外。”

这话来得突然,贺连缓了片刻,骨节微微泛白,“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要反攻魔城?”

前方原本有数座雪山,但因那蓝袍青年断气以后,催动了生死玄术,让那些阻断视线的崇山峻岭,无一例外地坍塌不见。

天色仍然阴翳,日光也藏在黑云之后,照不出清岑脸上的表情,他微微抬头看向远方,应了话道:“若想攻占那座魔城,最好的机会就是当下。”

空中风云如潮涌,黑雾也依次退散,眼见战局扭转,不少将领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重新交战的当口,无论魔怪还是天兵,都发现那地缝朝着反方向延伸,且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寒江流水奔腾如怒,颇有一番不死不休的架势。

十里外的远方,赫然立着一座魔城。

诸位副将军即刻收到军令,上万兵卒重整待发,战场上残存的魔怪不到一千,哀嚎声几乎响彻遍野。

宁瑟尚在和五只魔怪对打,她头一次发现掌风也很好用,不过两相比较之下,还是用剑更合手一些。

剑刃游走于八方四面,趁着魔怪应接不暇时,猛地穿刺一圈,挨个断送它们的性命。

为了防止被魔血糊一脸,宁瑟以剑点地飞奔跃起,跳到空中向远处一望,忽然发现大军在一路向前。

遍地狼藉的战场上,只留下了一小批人马。

余下的魔怪被尽数斩灭,再也听不到魔族的冲锋号角声,天边但余红霞彤日,远照一座高大的魔城。

宁瑟扛剑站了一会,反思自己为何会被大军落下。

许是方才和魔怪互砍时,太过全神贯注了吧,但她还是不太能想得通,为何自己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莫不是聋了。

这个想法让她心头一惊,手中长剑差点扔出去。

虽说普通鸟雀也容易受惊,但作为这一只王族的凤凰,她自认还是胆子比较大,不过静立半晌后,她还是没听见任何响动。

宁瑟艰难吞咽了一下,再次抬手时,却碰到了透明的结界。

这是一个消音结界,边角可谓完美,而且收放自如,能全然隔绝外界声音,让身处结界之中的人,不受干扰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几乎想都没想,就知道这必然是清岑的手笔。

使尽全力撞碎结界后,宁瑟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并不知道清岑是什么时候布下的结界,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不打算让她随军攻打魔城。

但是话说回来,脚长在她的腿上,倘若她执意要去,就是奕和仙帝也拦不住。

想到这里,宁瑟收剑入鞘,拔腿就要御风而行,预备尽快追上大军,然而留在这里的天兵天将们,却忽然将她团团围住,并且从怀中拿出金令,字正腔圆地开口道:“属下奉天君殿下之令,送您返回本营。”

宁瑟万万没想到,清岑还有后招,她甚至怀疑他留下这批人马,不是为了处理魔怪,而是为了将她逮回本营。

短暂的沉默后,宁瑟哈哈一笑,刀疤面具绷在脸上,让她觉得面皮更僵,于是笑得愈发猥琐,但又有理有据道:“天君殿下八成不是认真的,你们想啊,我一介小兵小卒,怎么能惊动诸位大驾……”

话音未落,竟有一位天将召来流风,前后三十多个天兵保驾护航,带着她一路飞往本营。

宁瑟在心里暗啐一声,扭头看着越来越远的大军。

日头渐高,风声转小,落雪细如柳絮,在帐门前铺了一地。

不到半刻钟,宁瑟就被迫返回了本营,营中多了几辆从未见过的马车,车前套着七八头千岁麒麟,窗外帘幕绣着紫叶树藤,正是陌凉云洲惯用的标记。

宁瑟撒腿跑了过去,心想都这个功夫了,陌凉云洲能派什么人过来,要跟着清岑一起攻打魔城么?

倘若果真如此,那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不是也能让他们把自己捎带上。

尚未走近马车,她就闻到了一股草药味,车门打开的那一瞬,竟然出现了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纪游穿了一身灰色夹袄,脖子上还围着暖和的兜巾,他把双手插。进袖口中,仰头望着天色道:“老爹啊,这里怎么这么冷……”

宁瑟的脚步猛然一顿,缓慢张开了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年关将至,昆仑之巅放了几天假,纪游从师尊那里得了批准,难得有机会跑回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