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成幄听了李筱琪的话，眉头不禁一皱。
这一个多月来，他将两位主演的表现一直都是记在心里的，也有自己的判断——
李筱琪一如试镜时给他留下的印象，无论是演员基础功底，还是一些长期应对镜头拍摄的技巧方面，做得都尚有余力；而且，对方对工作的认真态度也是值得肯定。
但也仅此而已，尤其是相比于杜文瑾的表现。
想到这一点，康成幄有些感慨地看了杜文瑾一眼。
最开始接受康云云的推荐，在试镜现场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演技多少是有点惊讶的。
只不过，那种惊讶却是带着与公众和媒体评论里的那个男艺人表现完全不同的原因。至少从对两个演员的满意程度上来说，康成幄承认，自己心底更偏向于科班出身的李筱琪。
然而，就是这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拍摄里，康成幄见证着杜文瑾以一种令他惊讶的速度成长着——源于一部优秀的分镜头剧本，源于真正有价值的专业人士指点，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演员本身的可成长性和可塑造性。
当初试镜时他所感受到的演员身上的灵气，已经开始摩挲寻找到合适的时机与地点，以渐渐熟练和趋近完美的形式表现出来。
所以，康成幄完全能够理解李筱琪的“压力”来源，甚至他可以说，作为一个置身场外的旁观人，只面对着拍摄现场的监视器，有时候从杜文瑾身上爆发出来的表现力和灵气都会让康成幄感觉到惊艳和震撼。
……他已经太久没能在一个演员的身上遇到这种感觉了。
和这样一个演员演对手戏，差距尚小的时候，可能会起到一种带动和促进的积极作用；可一旦差距过大……
康成幄看向李筱琪，无声一叹。
……一旦这种差距过大，演对手戏的人会给他的搭档带来碾压性质的压力，一场好戏极有可能因为搭档无法承受这种对戏压力而直接崩盘。
康成幄看得出来，这两天李筱琪愈发地表现出这种倾向。
——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求加快拍摄进度，希望在舞厅这一背景下的所有分镜头都一气呵成减少NG的原因。
因为一旦NG过多，李筱琪的心态和演技张力很可能都会失衡。
然而最令康成幄纠结的是，偏偏杜文瑾这种表现对于他自己来说，是一种极好的进步势头——康成幄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让杜文瑾压抑自己这种进步本能，这攸关一个演员以后能够达到的高度。
“……筱琪。”
康成幄将语气稍稍放软，“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压力所在，但我也希望你知道，现在这个阶段，不管对于剧组还是对于你自己来说，都尤为重要。”
李筱琪一怔，不解地看向康成幄。
康成幄没有吝于讲解，难得地耐着性子开口解释：“如果你撑过这个阶段，那么你在此间收获到的那些东西，都会变成正面积极的影响，并且这些影响能够在日后一直敦促你的演技进步——因为这种最直接地面对和搭戏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
李筱琪沉默着，将康成幄的话琢磨了几遍，最后她点了点头。
“康导，我会尽力克服。”
康成幄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唯独杜文瑾在一旁不解其意。
——似乎是跟自己有关系，但好像又没什么关系？
没等杜文瑾想明白李筱琪的表现与自己的联系，他就听见康成幄不放心地补了问题——
“你们认为，在之后这一串不同时间点的镜头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感情进展，角色内心变化。”
“对，”康成幄点头，“但之后这一串镜头，舞厅里的男女主角只能通过交谈、跳舞这两种局限性很大的表现方式来体现人物内心和感情进展——这其中的度，我希望你们能够抓好。”
康成幄在这儿停顿了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李筱琪：“尤其是筱琪你，初念雨这个角色在这一串时间点中，人物心态非常复杂，而且变化隐秘，再加上角色性格局限，你不能有过度的肢体和神情来表达，只能通过一些细节、眼神和语气。”
李筱琪轻轻地舒出口气来：“康导，我尽量。”
“……”
“尽量”这个词让康成幄眉头一皱，但他也知道，现在给李筱琪过多压力，对于演员之后的发挥绝对不是什么有积极作用的事情。
尽管觉得必要不大，但康成幄还是又看向杜文瑾，简单嘱托了几句。
“这一串时间点不同的舞厅镜头里，除了最后一点，是白沐笙的父亲去世、而他开始对初念雨产生怀疑、进而引发角色内心波动之外，其他镜头都比较好掌控。”
杜文瑾点头，看着剧本的眼神里带着兴味：“康导，我昨晚对最后一个时间点的分镜头剧本揣摩过几遍，中间有一点体会，等下想跟您探讨。”
“行。”康成幄点头，“等你弄完妆，直接出去找我。”
康成幄看了一下两人化妆进度，也没再多待，转身出了化妆间。
化妆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有个声音打破沉寂——
“文前辈，对不起。”
“……”
正看着剧本的杜文瑾一怔，只是碍于化妆师还在捯饬，他只能僵着脖子问道：“怎么了？”
李筱琪沉默了片刻，才接话道：“最近几天，我拖了文前辈的进度和节奏，我能感觉得到。”
杜文瑾难得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确实，这几天来他能感觉得到李筱琪表现上的一些失误，只不过这种事情显然并不适合由他主动开口来提。
思考了片刻，杜文瑾说：“你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压力大？”
李筱琪有些意外杜文瑾会这样问，她犹豫了几秒之后，才应了一声。
杜文瑾无奈一笑：“这样说的话，是我对不起你才是。之后我会注意配合你的节奏。”
“哎？”李筱琪愣了一下，继而有些局促，“文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也不必觉着抱歉。我们是搭档，这部剧里的对手戏，需要的是两个人的默契度，节奏差别太大只会影响观众的观影体验，甚至对整部剧都有不利——我这么做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利益。”
李筱琪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久，过了这段时间后，她才轻轻地应了一声。
“文前辈，你以后在演艺路上，会走很远的。”
杜文瑾置身局中，只当对方是一句玩笑奉承，点了点头就放任这句话掠了过去。等他这边化妆一结束，他便离开了化妆间。
…………
这一天的拍摄难得地顺利，前面的舞台镜头许多都是一次直接过，少有几个NG镜头，也只是多拍了一两次，而且对后面的拍摄也没产生什么影响。
连一进入工作状态就自动开启地狱模式的导演康成幄，脸上都难得露出了笑意。
就在一上午差不多到了头，只剩下最后一段分镜头就能结束拍摄的时候，进度卡住了。
而随着一遍又一遍的NG，康成幄脸上的笑容消失，脸色也是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剧组内的工作人员，也不禁替场地中央的李筱琪捏了一把汗。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问题出在了李筱琪身上。
“卡！！”
康成幄暴躁的声音通过传音喇叭在整个场地上方荡了两圈，被中间叫停的杜文瑾和李筱琪转回脸来。
李筱琪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倦和力不从心。
“都几遍了？！”
即便心里知道得照顾演员情绪，康成幄还是炸成了炸药桶，“你告诉我——都NG几遍了？！——明明这个镜头里，最难调整的白沐笙，结果文瑾把这个难度拧过来了，而且还拧得特别漂亮——那你呢！？”
“…………”
李筱琪脸色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