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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心勾引(18)

话声在他的余光扫到萧祸九的脸上时,戛然而止。

起初还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之后沈老先生的眼睛越瞪越大,表情都有些微狰狞。几秒种后,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似的,老人的脸已经开始涨红起来,青筋在他的额头与手背上绽起。

只看那力道,萧祸九都怀疑他能捏碎那拐杖的头。

老人家憋了这么长时间,才颤巍巍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娟、儿……”

话音落后,毫无征兆地,老泪纵横。

萧祸九原本只是被老人的反应给惊到了,只是在听见老人喊出的那个名字时,他的神色蓦然呆滞。

——从小他就听妈妈说过,说外公是很厉害的大人物,可惜瞧不上他下属的下属的……总之再传很多阶层才能轮到的他的父亲;外公说父亲做的职业是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与母亲在一起更是危险得多,从来不肯让父亲去家里见母亲。只是后来母亲和父亲私定终身,还有了他;外公一怒之下将母亲赶出了家门,逼着她改了名字。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回过家,随着父亲来到了这里定居;她鲜少与人来往,虽然想家,却又自觉对不起父亲而不敢回去;她曾说过,希望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能长成光鲜亮丽的大人物,带着她回那个家去,告诉她的父亲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

再后来,还没等他长大,她就在那场厄难里离开,连尸骨都未留下……也再没能去见她做梦都想再看一眼的父亲和家。

若他记得不错的话,母亲说过,她原本的名字……便是“沈娟”吧?

记起了这一切再看见老人的泪涌时,萧祸九在这一刹那想要不管不顾地走上去抱着老人痛哭一场——父亲生而为孤,他更在七年前同时失去了父母……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自己的亲人,却不曾料及上天会安排这样一场猝不及防的相逢。

眼眶压抑得通红,萧祸九紧紧地攥着拳,强挤出一丝笑容:“沈老先生,您是哪里不舒服么?我扶您去休息吧?”

话音落后他有些狼狈地上前一步搀住老人,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离开了正厅往一侧的休息室走。

萧祸九不知道自己的声线抖成了什么模样,他甚至有些顾不得唐奕衡的反应。于是自然也就没有看见,他身后唐奕衡思索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然后男人只是轻叹了声,拦住了要追上去看看的赵硕,带着复杂的心疼的目光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沈老先生再次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老人的脸色仍旧有些差,情绪倒是比之前要稳定了许多。

一见沈老先生露面,不少人都把目光落上之后就赶忙移开——刚刚目睹了老人家老泪纵横的画面,谁敢在这时候上去触霉头?

唐奕衡走过去了。

“沈老先生,萧……我的助理怎么没随您一起出来?”

老人冷冷地睖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去洗手间了……到底他是你的助理,还是你是他的助理?分开这么一会儿都不行?”

旁边偷偷听着的人直冒冷汗:这种话,也就沈老先生敢这么说出口。

唐奕衡听了之后半点恼怒都不见,竟有些安心受教的意思。

连沈老先生自己都对唐奕衡的反应觉得奇怪,狐疑地打量了对方几眼,仍旧看不出什么端倪后,也就只得作罢。跟几位同僚托口自己“身体不适”,便准备离开了。

临走之前,沈老先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皱着眉看唐奕衡:“萧……祸九是我故人之子,我不求你唐家如何重用于他;但只要有一日他在你们唐家安生过着,我便绝不会与你唐家为难。”顿了顿,似乎想起点什么,老人的神色蓦然阴沉下去,“相反地,若是他在唐家出了半点差错……唐奕衡,我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和你善罢甘休。”

最后这句话几近威胁,唐奕衡身后几位长老同时面露冷色,脾气向来不怎么和善的三长老已经冷笑了一声:“沈老先生,大话可别说得太早,您——”

唐奕衡蓦地抬手,止住了三长老接下去的不逊之言。

沈老先生对三长老的话竟是没什么反应,只是盯着唐奕衡,视线暗沉。

唐奕衡脸上无喜无怒,放下手后便弯身下去,竟是毕恭毕敬地给沈老先生行了一个长揖之礼。

顿时整个宴会厅里,有意无意望着这里的所有人悚然而惊,不约而同地噤了声。整个大厅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连沈老先生都在这一礼里脸色大动。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个男人的身份地位,至少在第七区用权势滔天来形容唐奕衡与他的唐家毫不为过;看着这个男人就此折腰,他们怎么可能不诧异地快把眼珠瞪出来?

几位长老都倒抽了口冷气,焦点中心的唐奕衡却半点不受外扰,安静的大厅里,他的声音分外低沉有力:“萧祸九的长辈,便是我唐奕衡的长辈,无论沈老先生如何,唐家今后绝不会与沈老先生有半点为难。至于他的安危,不必沈老先生烦愁——只要我唐奕衡在世一天,便定保他永世无忧。”

“……”沈老先生动了动嘴巴,却半天没说出话来。站在那儿沉默了片刻,最终他还是将脸色和缓下来,轻轻地拍了拍唐奕衡的肩,转身走了出去。

一直到很多年后,沈老先生想起这件事来便觉得心痛——

想那唐家没一个好东西,唐奕衡更是狼子野心,若非什么情由怎么肯当众折他唐家百年威名?分明是那时候就惦记上了他的乖外孙——他就不该受那一礼!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第16章

沈老先生走了大约几分钟后,萧祸九就回到了大厅。

进来时他脸上带笑,再没有分毫之前的失态。迎着众人探究好奇又复杂的目光,萧祸九走到了唐奕衡的身旁,微微躬身:“抱歉,唐先生,没想到在第七区能遇见外公的挚友,之前失礼的地方请您包涵。”

萧祸九开口时语气神色都是不卑不亢,他心里笃定唐奕衡对他母亲的家世一无所知——除了自己与父亲外,没人知道母亲来自什么地方有什么过往。

便如他所想,唐奕衡听了之后没有提出任何质疑,萧祸九心也稍安,然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譬如,为什么他觉得整个大厅里的气氛有些诡异,而且许多人的视线都若有若无地往他的身上打量?

问题的起源多半是沈老先生又出了什么岔子……萧祸九在心里苦笑,这问题去问唐奕衡自然不合适,他于是将带点询问的目光转向了大长老。

却没想到和大长老站在一起似乎在说些什么的几位长老脸色更是诡异,与他对视后同时将视线移开,连大长老也对他的询问暗示熟视无睹。

萧祸九脸色有点古怪起来,不禁后悔自己刚刚为了避嫌没有稍快些出来,如今连沈老先生到底说了什么惊人的话都不知道……只是他和外公已经通过气,对方应该也不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吧?而且从唐奕衡身上也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想到这儿萧祸九眼神一闪,目光再扫视一圈,就已经有些明白症结所在了。

沈老太爷积威再重,也不至于让唐家的几位长老尤其是大长老对自己生出什么惧意,可这情绪会分明地含在他们的眼神之中,那就说明之前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的,一定是正站在自己旁边、也是如今大厅内知情者里唯一一个气定神闲的男人。

再一联想到前一天晚上唐家主宅自己的卧房里男人诡异的举止言行,萧祸九觉得自己脑仁都有点生疼。

“不舒服?”

男人蓦地侧过身来,皱着眉低沉着声音问他。

萧祸九只道自己对男人的情绪波动敏感,没想到对方同样也是,这会儿被男人突如其来一句话惊了一下,他呆了一秒才回神遮掩过去:“没有,……只是想起十三区的外公,远隔万里心里有些不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