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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墨山河(59)

“那几个士兵还是没有醒吗?”李振问。“昨晚有一个睁开了眼,可就算老奴用金针破血之法也只让他清醒了不过半刻,但他说的都是些胡话,不成逻辑……他们伤势太重,皆在要害,或头或胸,已不成人形。”老耳哑声回禀。李振半阖的眼突然张开,清冷的目光让早已习惯他的老耳也心中一冷。不知为何,自从高月公主被那些汉狗砍头示众以后,大君身上最后一丝热气仿佛也随风消散了。

“不成人形……”李振喃喃念了一遍,想到了什么似的长身而起,“带我去看看!”说完大步走向帐外,老耳急忙跟上。正在帐外发愁的文智见李振出账,赶忙迎了上去,“大君,臣……”李振一个手势打断了他的话,“文将军,且随我去趟伤兵营。”伤兵?文智一顿,又回禀道,“大君,那些伤兵我们也是查验过身份的,并无外人。”

“是吗?”李振声音冷淡,头也不回地说,“那几个从松岩城后门抢回来的伤兵也查验过了?”“呃?”文智被他问的一噎,跟着明白了过来,他脸色突变,“这只负责偷袭的战营已全军覆没,那几个伤兵又多伤到头脸,难道……”多余的话已经不用说了,所有人都加快了脚步。

“啊!”一位军医险些被撞了个跟头,他手上端的药品裹巾登时洒了一地。打仗时军医地位很高,因为开战而忙到暴躁的军医张嘴就想训斥,却发现是大将军,生生咬住了自己的舌头,赶忙弯身行礼。“那几个从松岩城救回来的伤兵呢?!”文智沉声问道。“在,在那里!”军医被文智难看的脸色吓到了,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亲卫们立刻拔出武器冲向军医所指的帐篷,然后示意安全,文智亲自撩开帐帘,恭请李振进入。刚一入内,一股伤口腐烂的血腥臭气混合着药味扑面而来,李振眉头也不皱一下,环视过去,只见几个半裸的士兵正躺在地毡上,身上绑的裹巾再度被血水渗透,若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看起来简直和死人一样。

李振还未及开口,老耳已低吼了一声,“怎么少了一个?!”

“嘭!嘭!”数声巨响!几乎和老耳的吼声同时响起,大部分人已变了脸色,文智却镇定地说,“大君,容臣前去查探!”“唔”李振一挥手,文智迅速出帐而去,同时不忘加派更多人手守护李振。谁能想到,敌人竟然会扮成伤兵潜入军营,好大胆子!

被老耳拎进来的军医抖得如筛糠一半软倒在地,像他这样的人,竟然能跪在大君面前,军医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仿佛塞满了沙,浑不知自己回答了些什么。“这几个人都是由你负责的?什么时候少了人你都不知道?你身为军医是怎么查验的?!”老耳的声音越来越嘶哑。

紧张到头脑一片空白的军医终于听出了他声音中的不满和冷酷,猛然惊醒过来,磕头如捣蒜般地为自己分辨,“小的按照军规查验过了,他们身上都有标记,只有一个人没有,我……”“你什么!没有标记没什么不立刻报告?”老耳一想到昨天那敌人就躺在这里暗嘲自己,就难掩愤怒。

“不,不是!”面青唇白的军医只觉得呼吸困难,但为了活命还是拼命解释,“那,那人身上虽然没有军中标记,但肩背上纹了一只雀鸟,小的知道那是……啊!”他剩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衣领被李振紧紧地揪住,人就这样半悬在空中,却一动不敢动。

他被迫跟李振对视,看着他苍白俊秀的脸和漆黑的眼珠,军医忽然觉得能和大君如此“亲近”,也算没有白活这一世了。“你说他肩背上纹了什么?”李振近乎一字一句地问。被李振威势镇住的军医下意识答道,“是雀鸟,一只青色的,雀鸟……”

“阿墨,你看,老鹰!我第一次看见老鹰!”鲁维兴奋地指着天空中盘旋的几只大鸟。“老鹰?”忙碌中的水墨随意地向上瞟了一眼,又苦笑着说,“只要别是秃鹫就好。”看鲁维还要说话,她一巴掌拍了过去,“你还有闲工夫看老鹰,赶紧干活,不然一会儿敌人重整旗鼓杀过来,你不光会第一次见老鹰,你还会第一次去见阎王!别忘了军令状!”鲁维一听到军令状三个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敢再废话,“呸,呸!”朝手心吐了口吐沫,又卖力地干了起来。周围都是些精壮汉子,虽然天气尤寒,但他们赤裸的背上已布满了汗珠。

“将军,水墨这小子的主意真的有用吗?要是不行,那石将军肯定会借题发挥的!”边将王佐一脸的怀疑,顾边城却一言不发,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看城上,石老将军正俯瞰过来,两人目光一碰,又若无其事的滑开。此时骠骑军带着城中士卒一起为正干得热火朝天的水墨等人警戒。虽然已鸣金休兵,不知何时敌人也许就冲杀过来,必须保证在那之前退回城中。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城墙上忽然被人射了一箭,守城官兵原以为是敌人再度偷袭,刚要鸣锣,骠骑战士却发现箭上附着小布条,那上面只有潦草写就的几个字,‘投石机里有人’。匆匆赶来的石老将军被这个消息惊到了,虽然他也发现高句丽人的投石机外形不同以往,只是以为有什么其他威力,但万万没想到那粗大的柱体里面竟然藏有人。

怪不得高句丽人一直拉着投石机想要靠近城墙,一旦接近,那些羽箭只会射在投石机的外壁上,而里面的士兵却伤不到分毫。等他们靠上城墙,可以轻易地冲上城墙,将己方杀个措手不及。想到这儿,石老将军不禁有些后怕,他忍不住看了眼顾边城,这小子一直就在怀疑那些投石机,并让箭手们攻击那些拉扯的牛马,没想到真被他蒙对了。

石老将军心中又嫉又恨,之前自己在城头上曾反对他的作法,有不少人都看到了,现在却证明他是对的。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就算能守到援军赶来,自己的功劳不但会减少,甚至会让朝廷觉得自己无能。正盘算着,就听顾边城问,“老将军,您有何想法?”石老将军正想含糊两句再说,一闪眼却看见了顾边城手中的布条,顿时眼睛一亮,他拉着顾边城走到了另一边密谈。

“什么?让我们探查消息的真伪,这老匹夫分明是想害死我们!”王佐一听就火了。这几天骠骑拼死拼活地帮他们守城,冲杀在前,休息在后,现在眼看有了危险,又把骠骑推在了前面。顾边城何尝不明白石老将军真正的用意,可偏偏他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无法拒绝。一来不能仅凭一个小布条来判断消息的真伪并冒然行动;二来论身手,这城里无人比得过骠骑军,要想一探究竟,你们不去谁去?去了,未必能活着回来,可不去,临阵脱逃的罪名谁又担得起!“人老奸,马老滑,你防着点那老头!”这是谢之寒走之前说的话,顾边城心里唯有苦笑。自己一心只想守卫国家,让百姓不受战火之苦,可惜……

“阿墨,那我们就不用到跟前去看了?”鲁维激动的声音被水墨又捂了回去,虽然只比蚊子哼哼大了些,但在寂静的夜晚,还是够清晰了。本就一肚子火的王佐不耐烦地说,“你们两个吵什么!”水墨讪笑着说,“没什么。”看她畏缩的样子王佐就来气,“你们两个少说废话,不去看,怎么知道真伪,咱们又没有千里眼!话又说回来,要不是为了救你小子,将军他何苦得罪……”“够了!”顾边城打断了王佐,“骠骑军皆是我手足!”王佐脸一红,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抱拳说,“将军,是我错了!”跟着又转头看向水墨,大声说,“阿墨,咱是个粗人,别放在心上!”

原本还在后悔自己多嘴的水墨突然觉得心头一热。因为她和鲁维在骠骑都属于打酱油的,没资格参加军情讨论,方才挤在城墙边,鲁维无心的话却让她看到了已被敌人引流,废弃的护城河,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没想到鲁维不过脑子的就叫了出来。这就是袍泽之情吧,没有半点功利,黑白分明。这几日的战斗,他们一直在无言地保护着自己,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更何况送死的名单里早晚有自己,没了顾边城的保护,高月就是榜样!石羽临去之前的怨毒眼神犹在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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