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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7)

“进去!”一直走到最后一个空牢房,士兵们才把我们推进去,上锁、离开。

牢中的天窗又高又小,洒进一点点亮光,不足以照亮阴暗的牢房。

雪扶着我到一堆铺有干草的地方坐下,小心地撕开我后背的衣料为我检查伤口。

“痛吗?”他的声音闷闷的从身后传来。

“嗯”我低低地应了句,心底还是升起了一丝庆幸的愉悦。

幸亏去刺杀皇上的是我。

“虽然是你赢了”他一边出手点我的穴道为我止血,一边清冷的道,“但我还是不打算把那块玉佩还你。”

他的话让我的心蓦地一沉。

我还高兴得太早,事情还没有终结,雪,谁输谁赢还未有定论呢。

我禁不住转过头去,对上他在阴暗中闪闪发亮的双眸,如野生动物般散发着嗜血的欲望。

熟悉的神情,令我的眼睛隐隐刺痛。

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眼神是在八岁。我与师傅路经一条窄巷,看见一群衣着肮脏破烂的乞丐在抢一个馒头。你正房屋夺间,雪掺杂其中。

师傅便对我说,你将有个师弟了。

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到雪身上。整群孩子中,他并不是最高大的,也不是抢夺得最野蛮的,却是眼神最凶狠的。

当师傅收下他,带他回客栈梳洗后,我才发现那个有着野兽般凶狠眼神的男孩如此清秀俊逸。

师傅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决定手你为徒吗?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回答:因为我是真想杀人。

没有被他的话吓到,也并无半分震惊,同是被师傅看中的人,我与他纯属同类。

师傅似乎很满意地颔首:单是残忍还不够,要在这乱世中生存,还须狡猾。我没有看错人。

师傅收我为徒时说的话也差不多,只不过有些词序排列不一样。他对我说的是:单是狡猾还不够,要在这乱世中生存,还须残忍。

我看向雪,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我比雪狡猾,雪比我残忍。

仿佛心有灵犀,雪也转过头来看我,凌厉的目光如同匕首,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的眼神中,有挑衅,有戒备,也有敌意。

这是他在抢馒头时露出过的眼神。而这次,他想抢夺的不是馒头,而是师傅。

我们从相识那天开始便明争暗斗。是同类,却也如仇敌。解释不清原因,只知是如此的结果。

而在这阴冷的牢房中,雪,你想争夺的又是什么?

“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救董致静吗?”

他自衣摆撕下一大块布料,熟练地为我包扎伤口。

看不见背部那伤口到底有多深多长,只觉得全身已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身体都很痛,我极力压抑着,终究没有发出一声呻吟。但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颤抖得异常厉害,再也无法开口回话。

听不见我的回答,雪顿了顿后径自说了下去:“那天董致静所喝的酒是我下的毒,因此我自然有解药。”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只静静的听。

“致静聪明而不狡诈,果断而不残酷,是最好的棋子。”

雪一直在我身后,纵使已为我包扎好了伤口,仍没有移动。

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着他用清冷的语调平淡地叙述着。

“他不知道是我下的毒害他,他自然是感激我对他的救命之恩,为我卖命……”

雪打住不说了,而我却隐隐知道了一些什么。心,时冷时热,全身不可遏制地颤抖得更厉害了。

只听他叹了口气,语气依旧清冷平淡地接了下去:“我陷害你,你是知道的。我救你,你也并不会感激我。而且你既狡猾也够绝情,并非理想的棋子……”

他又停住了话,我说不是此刻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全身上下如置冰窖,寒冷彻骨。

背后,突地传来一阵温暖,幽幽清香盈满口鼻。我一直以为雪要比我纤细,但想不到他既然能从后面把我整个人完全抱拥如怀中。我的伤剧烈的痛着,痛得心也快要裂开。

“师兄,虽然师傅说了你比较聪明,但并不证明我是个笨蛋。只要我不是个笨蛋,就不应该冲出去救你的。”

雪低沉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膜,他说得不大声,我却感到如雷贯耳。

“我终于知道师傅为什么对我说那句话了。”雪的声音冷冰冰的,双臂却温暖而有力。

身体一点点地暖起来,心却一点点地冰冻。

“师傅叫我放你一马,其实是希望我可以放自己一马。在你和我都没有察觉时,师傅便看透一切了。”

心,冻结得麻木,身体却温暖了起来。热气冲击着失去温度的心,化作丝丝水气自眼中流出。

雪的手臂收紧了一些,他把头枕到我肩上,我顿觉沉重莫明。

“师兄,我们约定过哟啊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的,你记不记得?”

终究……他还是说了。我极力地保持着微笑,让那眼中溢出的水流在脸上凝结,不再流淌。

“师兄你有弥这张皇牌,而我有董致静。我们赌一回吧?”

我张了张口想说不赌,但喉咙却异常干涩疼痛,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的唇碰到我的耳朵,轻轻地摩挲着,依依不舍。

“就赌这次我们谁能够活下来吧,赢的人哟啊每年到输的人的坟头上一柱香,你说好不好?”

“……雪”终于发出了一个音节,却再也说不下去,心中愁肠百结,苦不堪言。

那晚,我笑着对雪说“我们赌一回吧”时,雪的心仍被蒙在鼓里。

而现在,雪你已经如此地明了我的心,却仍能说出“我们赌一回吧”的话……

雪,你不是普通的残忍。

然而,我比雪狡猾,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都不能放弃。

于是我低头,就着雪的衣袖擦干脸上的水痕,扯出慵懒的笑容:“好,我赌。”

听见我的话,他慢慢地扳正我的身体,直直地看着我的脸,皱皱眉道:“你的脸脏兮兮的。”

记得那一个晚上,我们正式下山的那个晚上,天上的月亮被乌云掩没,有风,飘洒着零星细雨。

那是我与雪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合作。我设下陷阱,他作好埋伏,我们合力暗杀师傅。

师傅说过:只有等到这一天,你们才能够下山,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有足够的立于乱世的力量。

第一次尝试到死亡的滋味,师傅的强悍虽在意料之中,但仍难以抵挡。好几次我和雪都差点死在师傅剑下,我们之所以能死里逃生,绝不是师傅手下留情,而是我们的求生欲望太强烈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渴望要活下来,我们只是下着不能死。

雨渐渐下得很大,看着师傅被我们同时一剑穿心,缓缓倒下时,我的身体冰冷而僵硬。

我与雪浑身是伤,相抱在一起。

尝试过死亡的恐惧,我们都惶恐不已。

而那时的惶恐现在又真切的返回心中,并且增加了数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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