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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堂春深(258)+番外

宝如松了季明德的手,道:“去吧。”

季明德仿佛头一天看到卓玛一般,盯着她看了许久,冷冷问道:“卓玛,你这些日子在做甚?”

卓玛伸着两只手,厥着嘴道:“收蝉蜕呀,您瞧瞧,为了收蝉蜕,我的手粗了多少。”

季明德忽而一笑,拉开门,将她放了进来,也不顾宝如脸色越来越难看,将卓玛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棉布直裰一丝皱褶也无,清清落落,可即便他笑的再温雅,也是个土匪,而非书生。

“告诉你嫂子,你九岁那年,我去怀良的时候,跟你母亲做过什么。”季明德柔声道。

卓玛笑嬉嬉扬着头,一脸天真:“就聊天呀,还能做什么。你当时不是为了烧赤炎的王府,劫他的粮仓,放他的奴隶才那么干的嘛。”

季明德依旧在笑:“瞧瞧,咱们卓玛说实话的时候多可爱。”忽而一巴掌就呼了过来,卓玛被打懵了,宝如也被吓了一跳。

“我不在的日子,你在何处?”

卓玛捂着脸,他一掌聒的她半个脸颊都痛,抽抽噎噎忘了撒谎:“在王府,老太妃那儿。”

季明德再一巴掌,将她的头从这一头疾速搧到另一头。

宝如怀里抱着个暖炉,心说这人疯了疯了。可她向来最怕的就是季明德发怒,无论他打谁她都怕,一吓,脾气没了,怒气也没了,跟卓玛像两个叫大人打怕的孩子,隔了一张桌子,低眉敛首的坐着。

季明德绾起袖子,在铜盆里哗啦哗啦,撩水洗着手:“卓玛。原本,我是想把义德堂给你的。只要你肯用心经营,十年之后,在这大魏朝中,你将是另一个琳夫人。可你瞧瞧你,钻头弥缝享清闲,好吃懒作,惹事生非。事实证明便将义德堂给你,你也守不住。

跟你霍大爷回秦州吧,跟他家娘子学学,或者你会学到很多东西。须知,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会老,人贵在自救,你得明白这句话,才能逃开软骨病,真正站起来,堂堂正正做人。”

卓玛还未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就叫季明德一把搡出门。这一回,是真的给扔回秦州了。

回过头,季明德笑了两颊深深的酒窝,得意洋洋:“我怎么就早没想过,她能替我解释很多事情。”

他是想解释他和琳夫人的事情。

宝如道:“你这番话,该早对卓玛说的。”

她一直给嫣染,秋瞳说的,也是这样的话。人贵在自救,不能因为是妇人就软骨病,觉得自己必须依靠男人,堂堂正正的站着,堂堂正正的做人。

据此,宝如又觉得也许自己是误解了季明德。毕竟天下间,还是有像李代瑁,赵放这般,在男女之事上清心寡欲,为人正派的正人君子的。

以季明德对待卓玛的方式,他确实是打算像教养妹妹一样教养她,只是卓玛不肯领情罢了。

于宝如来说,她想要的其实很简单,便季明德护送过同罗绮,她也不会怪罪他,她只怕他真的像余飞说的那样,在乌鞘岭的帐篷里和同罗绮有过一夜,那便是无论如何,她都绕不过去的坎儿。

义德堂里外都是人,宝如自然不敢在这儿问那种话,想来想去,还是准备压到晚上再问。

回到荣亲王府后,吃了一只包子,喝了半碗汤,宝如便准备要睡。

她上了床,才一拉枕头,下面滚出个紫檀描金的木盒子来。三寸的长宽,乌油油的,上面镶着金锁扣儿,一掰就开。这是她嫡母段氏的旧物,里面装一对玉手镯,段氏赠给她,她不喜镯子,独喜欢这小匣子,便拿它收集一些小耳丁,小耳环之类的东西。

当然,抄家的时候这东西也被抄走了。显然,这是落到了尹玉钊手中。

宝如闭了闭眼,轻嘘口气,掰开盒子。里面压着一只叠成三角的小包儿,再下面,是一张巴掌大的宣纸,上面只写着两个字,牵机。

宝如一把将纸揉了,小心拆开纸包,里面白色晶晶亮的粉沫。

牵机是剧毒,无色无味,融茶融水,要人命不过呼吸之间。

尹玉钊显然眼线不止一人,知道她去过义德堂,还知道她和季明德正在气头上,若她叫怒气冲昏头脑,今夜就该一包牵机下进茶里,把季明德给毒死的。

宝如只将盒子留下,起身把那张小宣纸撕成碎沫,又将那包牵机藏来藏去,藏进了妆台下的妆奁中,再锁了起来,这才喊道:“秋瞳。”

秋瞳满院子的乱窜着,不知道在找啥,宝如一叫,她昏头昏脑的进来了。

“二少奶奶,咱的西拉不见了。”秋瞳气急败坏,还各处的搜罗着。

恰正月,也到西拉该发情的时候了,整夜整夜咩咩儿的叫春,宝如倒不在意:“随它去吧,不定过两天,给咱怀一窝子了,我问你,今儿可有外人来过咱们院子?”

秋瞳略索着:“唯有世子妃那院的绯心来过,说是给您送水仙,奴婢让她搁在书房,与她聊了会子,她便走了。”

那绯心是尹玉卿在齐国府时的老人,显然,尹玉钊在这府中的眼线,就是那丫头。

宝如道:“罢了,我知道了,你且去忙吧。”

第219章 海东青

傍晚老太妃托人传了话来说今夜全家一起在盛禧堂用顿饭叫宝如也去。

李悠容和李少源并尹玉卿都已经到了一大家子热热闹闹正在老太妃的暖阁里聊着天儿。

李少源织金锦正红面五蝠捧云图的圆领袍子胡茬刮的干干净净,虽与季明德一般黑了不少,可也成熟了不少一双眸子明亮有神,微笑着站了起来,抱拳叫道:“二嫂。”

尹玉卿本是在笑的忽而就不笑了猛的一下站起来,自宝如身畔拂过刷风带雨的僵着身子出了屋子走了。

上一回李少源回家未和宝如打过照面就再度起身往漠北去了。算起来,这还是自五月一别后俩人头一回见面。

为着私奔这府中还闹过一回,如今他和尹玉卿夫妻和睦宝如并不想和他多话。

李悠容一个劲儿使着眼色悄声道:“出去看看三嫂吧,她大约心里不舒服。”

李少源一直在看宝如,她的脸色颇有几分苍白,便强撑着笑,显然心情不太好。打小儿在一起的,她是否真的欢喜,他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几个月了?”他忽而出声,问道。

屋子里所有笑谈的人全都止声,同时看着宝如。

宝如垂了垂眼眸,再抬眸,迎上李少源亮晶晶的眸子:“眼看六个月了。”

李少源鬓角极剧颤跃着,声调颇有些抑,显然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二嫂生个儿子吧,我出征漠北时,捕了两只海东青,如今虽才两个多月,已凶猛无比,寻常的狗都对付不得,待你生了小侄子,我送他一只。”

很奇怪的,季明德一门心思想要个女儿,也一心认定,她腹中怀着的是个女儿。小时候谈起长大了生儿育女,李少源却独独想要个儿子。

他总是说,待自己有了儿子,一定不会让宝如劳累一分一毫,要亲手养大一个儿子,让自己的儿子永远都有父亲陪着,而不是出门身后就跟几个小子。

这大约是童年少见父亲,没有父亲陪伴成长,李少源心中无比遗憾,于是想通过自己的儿子,把它弥补回来。

海东青是漠北神鹰,凶猛无比。当年回纥汗国进贡给大魏皇廷一只,李代瑁亲自拎着笼子将它拎回府,让李少源去驯那只海东青。

李少源熬了整整四天,才熬过那只海东青,熬完之后,躺倒在床上整整睡了三天。

鹰一般至少要活二十年,但那只海东青只活了五年便死了。当时宝如和他一起去埋葬它的尸体,李少源便说,待自己有儿子的一日,定要亲自捉只海东青回来,给儿子做玩伴。

在他看来,那只海东青是李代瑁一生给过他最好的礼物。也是父亲能给儿子,最好的礼物。